叶小天在铜仁逗留了一天,当天中午参加了由铜仁知府张绎为他置办的接风宴,当晚又宴请了他的座师铜仁府学教谕黎中隐黎先生,第二天上午才启程离开铜仁。
一行人出了铜仁府,前行不远,便见官道旁一条岔路通向远处大山脚下,那正是通往三里庄的道路,叶小天请赵文远的车队在路边等候,他与毛问智各乘一马,赶向了三里庄。
叶小天骑着马,停在一棵大树下,远远地看着依山而建的那幢房子,那幢房子最醒目的地方就是它的南墙,那堵墙高达三丈,足有小城的城墙那么高,照理说任何一户人家都不会建一堵这么高的墙。此刻,那座异常醒目的高墙上正有几个工匠忙碌地拆着墙体,墙体已被拆得七零八落。
过了一会儿,毛问智走回来,对叶小天道:“大哥,俺打听过了,水舞她娘卖了宅子后就去了水西,再没回来过。这幢宅子现在已经换了人家,人家正翻修呢,说是要给儿子当新房用。”
叶小天喃喃地道:“没回来过?她们娘俩儿能到哪儿去?”
毛问智道:“大哥,兄弟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小天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什么时候跟我客气起来了?说吧,什么话?”
毛问智道:“俺觉着吧,就算水舞姑娘回来了又怎么样?她家那个疯婆子实在太难缠了,咱好不容易才摆脱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吧,莹莹姑娘挺好的,你就不要再念着水舞姑娘了。”
叶小天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你想多了。我来,只是想看看她有没有回来,没有别的想法。她们娘儿俩既然没回三里庄,大概已定居贵阳了,走,咱们上路!”
毛问智扳鞍上马,扬马一鞭追上叶小天,高声赞道:“这就对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咱们爷们不能婆婆妈妈的,拿得起,就得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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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县效外,有一片很大的库房区。
这儿既是仓库也是客栈,通常是前栈后库的格局,这是当地人建来专供来往客商们居住的,很多商旅运输的货物过于庞大,歇脚进城不太方便,便住在这里。
靠近山脚的小河边,有一片僻静的房舍,一位翠衫黄裙的姑娘蹲在墙边角门外的岩石上,痴痴地望着面前潺潺的流水。
水中有茂密的水草倒伏着,随着水流的方向轻轻起伏,许多手指长的小鱼儿在水草间钻来钻去。天空中停着一朵白云,云影倒映,使那流水仿佛镜子一般,倒映出她那张清丽而憔悴的容颜。
旁边草木悉索,有人走了过来,痴痴出神的少女回眸一望,连忙站起,敛衽施礼道:“洪员外。”
洪百川微笑颔首,捻着手中的佛珠,问道:“水舞姑娘,你身体好些了么?”
水舞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容,轻声答道:“多谢员外,奴家的身体已经好多了。”
水舞当日在贵阳时,便曾被谢传风的无耻要求气得吐血,当时病情虽未显现,但已郁结于体内,之后身心饱受煎熬,在她的母亲被乱石砸成肉酱之后,终于爆发出来。
洪百川救她离开之后,水舞一路上就高烧不退,始终昏迷不醒。洪百川为此还放慢了行程,雇了一个老妈子一路照料,回到葫县后把她安置在这里将养,直到现在才稍稍恢复元气。
洪百川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对了,老夫刚刚收到消息,今科举子中,有九人得授官职,其中三人遣往葫县任职,其中就有叶小天。这一次他来葫县,将任典史一职,那可是不入流的官里唯一一个朝廷命官呐。”
“小天哥哥做官了?”
水舞双眸一亮,欢喜地道:“我就知道,他有出息,他一定会有出息!”
洪百川微笑道:“新任县丞昨日已经到了,相信叶小天这一两天也该到任了。呵呵,水舞姑娘,恭喜你,很快就能与他重逢了。”
水舞脸色一黯,沉默半晌,轻轻摇头道:“我不想见他!”
洪百川目光一闪,道:“哦?水舞姑娘不欲与他相见?”
水舞默默地走到小河边,轻轻仰起头,望着天空那朵悠悠的白云,幽幽地道:“我家恩将仇报,给他惹下那么多的麻烦,我哪还有脸面见他?况且,他现在和莹莹姑娘很要好……,遥遥跟着他,我也很放心……”
洪百川微微皱了皱眉,又慢慢舒展开,微笑道:“既然这样,你可有什么亲友可以投奔么?”
水舞默默地摇了摇头,忽又回首一笑,向洪百川盈盈福了一礼,道:“这个就不劳员外操心了。今日正有一支商队从云南来,往金陵府去,我想跟着他们到金陵去,天无绝人之路,总能寻个营生的。”
洪百川微微摇头道:“这些走长途的商旅,大多不太规矩,你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儿家,无依无傍的跟着他们远走他乡,万一路上有个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
洪百川略一思索,道:“这样吧,如果你不想留在葫县,我这正有一批东西要送往蓟门,交给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你既无处可去,不如随队同行,洪某修书一封,那位大英雄一定会收留你的。”
说到那位大英雄时,洪百川一脸崇敬之色,显见那人在他心目中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换一个人未必知道洪百川所说的蓟门是什么地方,可水舞是在京城出生京城长大的,岂能不知蓟门所在。
水舞讶然道:“蓟门?员外是说居庸关么?”
洪百川有些意外地笑道:“不错!想不到水舞姑娘竟然知道这个地方。既然如此,也不妨实话告诉你,老夫所说的那位大英雄就是当今太子少保、蓟州总兵戚大将军,你放心了?”
水舞一听,欣然拜倒,道:“水舞今已孤苦伶丁,走投无路,承蒙员外如此大恩,无以为报,只能来生结草衔环以报了。”
洪百川虚扶了一把,道:“姑娘言重了,老夫那支车队,今日就要上路。姑娘既然答应,那就赶快回去收拾一下吧,一会儿老夫就派人送你去与车队汇合。”
水舞欣然答应一声,急急走向自己的住处。她正是举目无亲的时候,如今有了安身之所,而且是到这位素来敬仰的大英雄府上做事,心里自然欢喜的很。
一个青衫人慢慢走到洪百川身后,轻笑道:“大哥很少心慈面软,这一次救下水舞姑娘,我还以为大哥你……,没想到大哥就这么让她离开了。”
洪百川微微皱了皱眉,不悦地道:“自从大亨的母亲过世,天下间再无一个女子能够走进老夫的心里。”
青衫人微微欠身道:“是!兄弟失言,大哥恕罪。”
青衫人慢慢站直了身子,道:“徐伯夷当初声名狼籍,灰溜溜地离开了葫县,却不想才过了不到一年的光景,居然以县丞的身份又杀回来了。而典史与驿丞两个职位,也相继落入土司之手,朝廷居然听之任之。朝廷步步退让,葫县前程堪忧。”
洪百川微笑道:“你我能看到的,你以为朝廷诸公就看不到?杨应龙野心勃勃,只要他不肯放手,葫县便会得到安宁。我倒觉得,朝廷这招‘以退为进’使得好!”
“以退为进么……”
青衫人沉默片刻,缓缓地道:“但愿如此!”
水舞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她只有几件换洗衣物而已,片刻功夫就已收停当,此刻已经挎着小包袱出现在院中,远远看见洪百川正与他人交谈,便乖巧地站住了脚步。
青衫人睨了她一眼,对洪百川道:“大哥既非有意于她,何以先是倾心照料,现在又为她安排出路呢?这可不像大哥一向的为人。”
洪百川轻轻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为了大亨那孩子?这女子与叶小天关系匪浅,而叶小天与大亨情同兄弟,老夫可不想有朝一日被大亨知道,对我心生怨尤。哎!老夫如今万物不萦于心,唯有这个孩子……是老夫唯一割舍不下的。大亨啊,什么时候才能让老夫放心放手呢?”
……
“大亨杂货铺!”
柜台后翘着一只肥硕的大屁股,大亨趴在柜台上,双手托着肥嘟嘟的下巴,无聊地哼着歌儿,一双眼睛贼兮兮地瞄着街头走过的女子,只要有几分姿色,他就看得津津有味。
店里一角,一对衣着光鲜的男女轻轻抚摸着一匹绡纱,妞妞殷勤地解说道:“老爷、夫人,这就是蛟绡纱了。传说南海有鲛人,鱼尾人身,她们织的绡纱薄如蝉翼,入水不湿。鲛人当然只是一个传说,可这绡纱的确是用上等蚕丝由最好的织工织就,一匹的重量还不足三钱,当真有入水不湿的效果。夫人您这么美丽,若是用这样一匹鲛绡纱做件睡衣,一定美如天仙了。”
那女子比那男人看起来小了二十多岁,与妞妞年龄相仿,显见是个受宠的妾室,被妞妞一口一个夫人地叫着已是欢喜不胜,再听她这么说,不由格格一笑,揽着那男人的手臂轻轻摇了摇,扭着迷人的娇躯昵声道:“老爷……”
那男人道:“买!买买买!给我包起来。”
“这位老爷真是大方,夫人,老爷这么疼您,可真是您的福气。”
妞妞一边继续灌着迷汤,一边麻利地把那匹绡纱包起来,笑盈盈地道:“老爷夫人是我们店里的常客,给您打个八折,八十两就好了,换个人来,可是拿不到这么便宜的价儿。”
妞妞收了钱,甜笑着把这对客人送出门外,一扭头,就见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唱歌的大亨突然停住了声音,两眼发亮地望着外面。
妞妞回头一看,恰见一对短裙苗挽着手臂,笑盈盈地从店前走过。两个少女光鲜靓丽,健美浑圆的大腿充满了青春的娇美气息,尤其难得的是,她们是一对双胞胎,生得一模一样。
妞妞气哼哼地走到大亨身边,大亨一见视线被挡住,赶紧往旁边挪了一下,继续直勾勾地瞅着外面。
妞妞咬着嘴唇,气忿忿地扭住了他的耳朵:“好啊你!人家在这里辛辛苦苦帮你赚钱,你那双贼眼却不老实,看什么呢?喜欢你就追出去啊,讨一个回家做老婆呗!”
“我的玛雅,放手,快放手,叫人家看了笑话。”
大亨踮起脚尖,陪笑哄着妞妞:“我就是随便看看,要娶一定娶你啊!她们就是送上门我都不要,你想啊,我娶了一个,另一个跟我老婆长得一模一样,可她天天在别的男人身子底下欲仙欲死,我的玛雅,天天都有戴绿帽子的感觉……”
妞妞听了又好气又好笑,手下拧得更来劲儿了,大亨哎哟哎哟地叫着,正想继续求饶,突然两眼一直,又望着外边不动了。妞妞大怒,道:“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你还看!”
大亨惊喜地叫道:“我的玛雅!大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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