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饮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到了喉咙口的“你离了爷竟戴这些五文钱的珠花”换成了“许久未见”。
而莹雪也被忽然出声的傅云饮唬了一大跳,她听着熟悉的低沉嗓音,控制不住自己心口的颤栗,回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四目相对间,莹雪从傅云饮的黑眸中望见了些炙热的浓厚情绪。
莹雪飞快地敛下美眸,右手不经意地抚上自己的肚子,眼底满是惊慌失措。
傅云饮瞧见莹雪脸上的戒备与慌乱后,心头涌出的冷意愈发无法自抑,他移开落在莹雪脸上的视线,冷冷淡淡地说道:“你可有瞧见云婕?”
莹雪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傅云饮口中的云婕指的是三小姐傅云婕。
她苦恼地摇摇头,将手中拙劣的珠花藏在了身后:“三小姐怎么会来这儿?”其实她更好奇的还是傅云饮为什么会来江南。
即便隔了这么久,莹雪面对傅云饮时依旧有一股小心翼翼的忌惮之意在,与和墨书相处时的轻松自在不同,她出口的每句话都要经过仔细的思量。
傅云饮自然也不想在大街上与莹雪叙旧,他便道:“若你愿意,便带我去你家一趟,我有些事要与你说。”
莹雪瞪大了美眸,终于还是从傅云饮的口中听到了她最害怕的一句话,百般纠葛之下,她便艰难地点了点头,带着傅云饮往家中走去。
一路上,莹雪的心中回转过傅云饮来江南的千万种由头,甚至胡思乱想到傅云饮已勘破了自己怀了他的孩子一事。
一路上,傅云饮牵着马儿缓缓跟在莹雪身后,瞧着她挺着孕肚后依旧健步如飞的模样,心中越发不忿,一个有出息的男人绝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在怀有身孕的时候去外头辛劳。
墨书是半分都比不上自己。
好不容易走到了家中,王氏率先推开院门迎了上来,她正数落莹雪:“大了个肚子还出去做什么?等墨书回来又要数落你了。”说着,便瞧见了莹雪五步之后身形高大伟岸的傅云饮。
王氏手上的簸箕杂物皆“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她双目惊诧得说不出话来,还是莹雪怕她惹恼了傅云饮,便连连对王氏使眼色。
王氏一瞧见傅云饮,膝盖便不自觉地软了下来,正欲下拜之时,却被莹雪制止:“娘,如今我们已是良民。”
示意她不必在对傅云饮屈膝下跪。
可王氏的骨子里到底对傅云饮这般高高在上的主子颇为忌惮,只见她在无往日的欢声笑语,只十分拘谨地与傅云饮说道:“世子爷怎么往江南来了?”
莹雪也疑惑不已,只是傅云饮气势斐然,通身上下的衣着料子皆非凡品,若是在院外逗留久了,倒惹的邻里邻外闲话颇多。
“世子,有什么话不若去屋子在说吧。”莹雪便回身与傅云饮说道。
傅云饮点点头,跟在莹雪身后一同进了屋宅内。
小竹正在小方墩上摆弄拨浪鼓,听得莹雪与王氏的说话声后,便脆生生地笑道:“嬢嬢,嫂嫂。”
莹雪上前抱起了小竹,将那珠花塞在了小竹的手中,轻声抚慰道:“小竹乖,家里有客人来了,你去嫂嫂屋里玩,好不好?”小竹接过珠花,应道:“小竹听嫂嫂的。”
莹雪便极吃力地将小竹抱进了怀里,虽大着肚子,可脚步却未曾迟缓一瞬。
傅云饮瞧着颇有些心惊肉跳,也不知这墨书是怎么想的?竟把有身孕的女人与老人稚童一齐放置在家中。
采买个丫鬟才值几个钱?他竟这般不舍得?
傅云饮便面色不善地坐在了木桌旁的凳子上,盯着眼前这乌黑粗陋的木桌出了神,他虽未表现出任何不悦之意,可王氏还是不可自抑地抖了抖身子。
她立时便跑到了厨灶上,将家里最好的白茶寻了出来,预备着斟茶给傅云饮喝。
而莹雪也安顿好了小竹,穿着那身粗布衣衫便立在了傅云饮身后,她问道:“世子,三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傅云饮见莹雪身着粗布衣衫,且正屋内除了几个小团凳外并无落座的地方,他便站起身来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莹雪,并道:“你这几日当真没有见过她?”
莹雪不肯落座,只僵着身子回答他道:“我自是没有见过三小姐的。”
她心中生疑,望向傅云饮的眸中也染上些戒备之色,傅云婕是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大小姐,这儿是江南,离京城有千里之远,她怎么会见过傅云婕?
莫不是傅云饮后悔了,特地来江南意欲寻自己回去,这才找了三小姐做借口?
傅云饮自然也瞧出了莹雪眼中浓浓的疑惑之意,这几个月死死压抑在心底的郁气便叫嚣着漫上了他的心头,只听傅云饮语气激动地说道:“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云婕偷偷从府里跑了出去,除了来江南寻她心心念念的墨书,还会去哪儿?难道你以为,我还对你念念不忘吗?”
莹雪听了一愣,不明白傅云婕怎么会和墨书扯上些关系。
傅云饮恶语相向后,心中渐渐生起些悔恨之意,莹雪见了自己一派淡然,自己却因她的一个眼神如此激动,瞧着便是副没出息的样子。
况且她有孕在身,自己何必待她这般严厉?
傅云饮心中千回百转,悔意与懊恼一齐涌了上来,正欲说些好话为自己方才的疾言厉色寻些借口时,王氏恰端了一碗茶进了正屋。
“世子爷,咱们家里没什么好茶,您可不要嫌弃。”王氏扯着惊惶的笑脸说道。
莹雪瞧了很不是滋味,可她也知道母亲是从前做奴才时被这些主子吓破胆了,便也只是别开了脸,没在多说些什么。
傅云饮待王氏的态度还算和善,接过那茶碗后,也不顾瓷具粗糙,将那茶喝了一大口,才说道:“这茶甚好,伯母自谦了。”
王氏与莹雪皆因傅云饮的这句“伯母”惊在了原地,莹雪率先反应过来,握住王氏的手说道:“母亲自去做活儿吧,世子爷不会久留,待些时候便会离去了。”
打算留在江南好好探寻一番妹妹踪影的傅云饮:“……”
不知怎得,王氏已做了许久的良民,平日里做人处事仍带着些从前为奴为婢的习惯,如今乍一听得傅云饮口中的“伯母”,竟当真信了自己已是良民一事。
王氏颇有些热泪盈眶,因不想在傅云饮面前掉泪,便扭头去了别屋。
待王氏走后,莹雪才叹了口气道:“多谢你。”
傅云饮清了清嗓子,将说口的话语润色了几番后,道:“墨书,他待你好吗?”
提到墨书,莹雪的眉梢间都染上了几分温柔缱绻,她摩挲了会儿自己的肚子,唇角勾勒着幸福的笑容:“自是极好的,劳烦世子爷挂心。”
傅云饮忽而觉得莹雪唇边的笑容极为刺眼,可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移开自己不自觉落在莹雪身上的视线,说道:“并不是挂心,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莹雪也不搭话,只与傅云饮提起了傅云婕:“世子爷为何就确定了三小姐会往江南来?”
傅云饮顿时便被莹雪问的有些语塞,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回道:“有些事你不知道罢了,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说与你听。”边说着,他的视线便有意无意地划过莹雪的孕肚。
傅云饮见莹雪迟迟不肯落座,正欲像从前一般将她搀扶到位子上时,伸出来的手却被莹雪侧身躲过。
他脸上一阵尴尬,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
莹雪满心都记挂着傅云饮与自己打的哑谜,也没在意傅云饮变换的脸色,只追问道:“世子爷何苦只说一半?倒不如全须全尾地告诉了我。”
她虽觉得傅云饮不怀好意,可着实被他吊起了好奇心,只生怕墨书与三小姐当真有什么瓜葛。
傅云饮见她面有焦急之色,虽是不喜墨书和莹雪肚子里的孩子,仍是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云婕犯了些邪心左性罢了。”
莹雪却明白傅云饮是在敷衍自己,便索性冷了脸色道:“世子爷千里迢迢来了一趟江南,莫非是为了挑拨我与夫婿的关系?”
傅云饮被她这“夫婿”的词眼气了个够呛,卡在喉咙口的安慰之语皆咽了下去,他一个字都不想搭理莹雪,只立在她身旁生闷气。
“待你夫婿回来,自己问他吧。”傅云饮撂下这话后,便急匆匆地走出了莹雪的家中。
驾马离去的路上,傅云饮又在心底狠狠唾骂了一通自己的无用。
又被莹雪的三言两语将自己弄的这般狼狈,他如今与半年前的那个傅云饮又有什么不同?
傅云饮越想越气,从见到莹雪第一面时的喜悦到如今的七窍生烟,他这才明白自己往江南来这一趟乃是大错特错。
如今她已嫁了人,还怀了墨书的孩子,最是新婚燕尔恩爱无双的时候,自己何必这个时候来自找罪受?
傅云饮唾骂了自己的无用后,一阵抓心挠肝的痛意又漫上了心口。
他在七泽镇内随意寻了家客栈安置了下来,掌柜的见他气度不俗,便为他安排了上房,并殷勤地问道:“客官,若需要什么吩咐唤我便是了。”
傅云饮甩下一锭银两,只道:“拿些酒来。”
掌柜的接过银两后,便让跑堂的小二端了两坛烈酒并一桌下酒菜上楼。
傅云饮便借酒浇愁了一番,一会儿骂傅云婕离经叛道,竟敢偷偷逃跑,害得他来江南自取其辱了一番。
一会儿又骂莹雪不知好歹,自己非但能给她锦衣玉食的日子,还能给她权势和地位,可她竟一点也不稀罕。
“狗屁夫婿。”傅云饮捧着酒杯嗤笑出声,绝口不提初至江南时,因能见到莹雪而横生的那般喜悦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日9的第一天。
明天想二合一,下午三四点更新可以吗?(肯定大于8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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