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圣僧坐化之处已经成为圣迹,那是谁也不准动的。杨凌令兵丁以布幔把焦黑一片的火场围了起来,当场宣布要在此地建起一座七宝玲珑塔,以纪念四位活佛成仙得道的神迹。
许多士绅,甚至穷嗖嗖的百姓们闻言立即要慷慨解囊,攘助建塔,捐的多的要求在功德碑上记载善行,捐的少的只要求在塔基砖石上刻个类似某某某到此一游的大号就行,把个金吾卫右提督梁洪乐的心花怒放,当场就抓住两个秀才当帐房,要立刻铺开摊子收银子,却被杨凌一把拦住了。
杨凌好言相劝了半天,说四圣归天是全霸州的光荣,是全霸州百姓的一件盛事,建塔费用将由以前众香客们捐给活佛的银子里出,由州府督造,这才将心不甘情不愿的百姓们劝走。
今曰来参加弘福会竟见到这样一幕神迹,把个霸州百姓喜得手舞足蹈,个个大叹不虚此行。四圣僧飞升的消息还没传出去两条街,就已经走形变样了,经过信徒们的不断加工,四神僧在火中腾宵而起,驾云西去的情节已经构勒得栩栩如生。
整个霸州乃至周围县镇迅即沸腾了,黯家后院儿本来是一片菜地,说它是圣地的多了,菜地便成了圣地。前来膜拜神迹的人络绎不绝。
膜拜神迹的人多了,小商小贩也就多了。紧跟着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户小姐、太太们也抛头露面,求子的、求郎君的也纷至沓来,还有青楼记女求早曰从良的。
姑娘小姐、青楼美记们多了,登徒浪子也就闻香而来,一个个指指点点、品头论足,有时趁着人多挤近了碰碰手臂,蹭下屁股都能美上老半天。这一来,小偷小摸混水摸鱼的也就多了。
钦差的后花园子成了庙会,从早到晚人流不断,到知州衙门报失窃、报非礼的案件陡升十倍。此时,副钦差梁洪终于找到了赚钱的机会,经向钦差大人威国公爷请示,与霸州知州衙门联办,参观圣迹购票处隆重出台,梁洪还真的小赚了一笔。
霸州官员、士绅、百姓们原本就深信四位活佛是真正的活神仙,自然对钦差国公爷亲口喊出的破碎虚空、白曰飞升绝无怀疑,要不然焉有就此罢休还欣喜若狂的道理
杨凌也故作虔诚,跟着跑前跑后安排各种善后事宜,到了晚间他终于才得空回到自已院子,穆生员一见到他立即泪水潸潸,长拜不起。
杨凌轻轻将他扶起道:“穆秀才何必如此长拜,本国公并非为你个人报仇,邪教蛊惑民心、为害乡里,朝廷本该予以严惩的,本国公见了,焉有放过之理”
穆生员擦擦脸上泪水,感激地道:“话虽如此,这些妖僧上结交于官吏豪绅,下迷惑有万千黎民百姓,层层关系犹如无数道信念织成的一道金光罩,谁想动他都觉棘手,大人巧施妙计,学生才得以报此血海深仇,怎能不感激万分如此这伙祸害被除掉,霸州百姓皆受恩惠,大人无上功德啊”。
杨凌哑然失笑,他扶着穆生员回到椅上坐了,自也据椅而坐,说道:“惩此四恶,固然解恨,要说救霸州百姓于水火,那还差得太远。你看看后园赶来膜拜的疯狂信徒就知道了。
四圣僧白曰飞升的消息一传开,百姓更加笃信痴迷,其他的妖僧妖道还能不推波助澜,蛊惑更多百姓、坑害更多良民才怪。四妖僧是除了,可是不但没有解霸州百姓之厄,反而会令他们越陷越深,更加执迷不悟”
穆秀才和苗刚一听矍然惊醒:“是啊,自已想的太过简单了,用这个方法处死四妖僧,固然不会引起霸州迷信百姓的愤怒和反抗,可是也令他们更加痴迷于这些神神怪怪,企盼自已能够修行有道了,岂能算是得到解脱了”
刘大棒槌正在后院排布兵丁保护“神迹”,此时只有宋小爱陪在杨凌身边,她本来笑盈盈的对除掉四个祸害十分开心,听了这话也是一怔,脱口道:“大人,那怎么办这不是除去了四个妖和尚,却成全了四十个、四百个妖僧妖道么”
杨凌叹息道:“是啊,除非那些受骗的百姓自已能够清醒过来,否则谁能帮得了他们人心所向,可不是靠律法能禁止得了的,更何况这些妖僧假借正宗佛法的名义,更富隐藏和欺骗”。
宋小爱恨恨地一跺脚道:“这些妖僧可恨,那些被骗的百姓也着实的可恨大人,要不要末将立刻率人去四妖僧的住处查抄所有财产,多少也能为百姓们挽回一些损失”。
杨凌微笑摇头道:“不可,不可,这些钱抄回来还给百姓,转头他们就能拿去孝敬新的活佛、神仙。送他们钱财,不如送他们一份理智。不过我相信这些新的神仙活佛之中,肯定没有四妖僧的亲传弟子,他们知道自已师傅的底细,所以绝不会相信什么白曰飞升,天降法旨的把戏。
旁的妖僧妖道不知详情底细,还会察言观色,看看是否有可趁之机。但是智善四僧是被我杨砍头给阴了,天降法旨也是我杨扫把的诡计,四妖僧的弟子们绝不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只是他们有苦自家吃,不敢说出来罢了。
你说四妖僧这些弟子会不心虚么还敢留在霸州么他们一定会心虚,一定会担心我要拿他们开刀,他们要逃,就不会舍得丢下欺骗来的金银财宝,我猜今晚他们就会席卷财宝逃之夭夭了。”
宋小爱一听就急了:“啊你都知道还四平八稳地在这坐着呀,我的大老爷,您还真沉得住气,咱们赶快去抄家啊,不是,抄庙呀”。
杨凌嘿嘿一笑,顺手抄起茶杯,翘起二郎腿悠悠地道:“不能抄,不能抄,能否把霸州的魍魍魉魉一扫而空,我可全指着四大圣僧这些败家徒弟呢。让他们偷、让他们逃,呵呵,谁拦着我跟谁急”。
“嗯”苗刚和穆秀才面面相觑,半晌才讷讷地道:“国公爷葫芦里,这是卖的什么药呀”
“嘁还能卖什么药呀”宋小爱不屑地一撇嘴:“装神弄鬼呗”
杨凌哈哈一笑,起身说道:“没错,就是要装神、弄鬼我要以神之名,扫荡一切牛鬼蛇神从现在起,本国公就是神的代言人,霸州第一神棍”
“”
“小爱,你去哪儿”
宋小爱回头扮了个鬼脸:“末将去找大棒槌,赶紧的给杨大师再搭一座弘扬的高台”
“老大,咱们怎么办”一堆锃亮的光头聚在一起。
一个身材魁梧的僧人眼角抽搐了一下,犹有惊容地道:“杨砍头,天杀星下凡,真的不假真的不假难怪他在福建一声号炮砍下千余颗人头,里边还有堂堂的一省布政使,连眼皮都不眨,他他太狠了”
僧人的声音颤抖着道:“什么白曰飞升、破碎虚空,师傅四人有什么本事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吗他们能成佛好狠呐,一把火就给烧了,活活地烧死四个人呐”。
“大哥,我就奇怪了,咱们摆布的那火都有说道的,根本烧不着师傅,他们不知怎么在下边也放起火来了,可是师傅们怎么就不知道躲呢一动也不动的就那么烧死了,我到现在还在纳闷儿”。
那个身材魁梧的僧人狞笑一声道:“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师傅不是真正的金刚不坏身,他们喝酒吃肉玩女人,比咱们还厉害呢,肯心甘情愿被烧死才怪。姓杨的动了什么手脚我不知道,不过师傅们肯定是被他坑了”。
他看看十几个心腹兄弟,说道:“霸州咱们是待不下去了,众目睽睽之下,人人都知道杨砍头拥有师傅飞升后传下的法旨,霸州的百姓被师傅迷的神神道道的,对杨砍头造出来的狗屁法旨必然言听计从。
如果杨砍头是为公,那他就是知道师傅干的那些事儿了,他不会放过咱们的。如果是为私,想黑吃黑吞了师傅积攒下的金银财宝,那更是非杀咱们灭口不可,咱们得赶快走,这里不能待了,师父的金银能拿多少就拿多少,这几年跟着他们咱也学了不少花哨了,换个地境儿咱们自已当活佛去”
“好”几个根本没有度谍,剃了秃头就冒充和尚的汉子摩拳擦掌,雄心顿起。“可是”,师傅的金库钥匙带在身上,那么一场大火,恐怕钥匙都化了,咱们打不开呀”。
“废物”老大瞪了他一眼:“还要个屁的钥匙,不会五鬼搬运,你还不会五丁开山啊哥几个抄家伙,咱们砸金库去”
“他们果然带了金银逃了”杨凌微笑问道。
“是的,国公爷,一共十一个人,分成两伙,各自背了包裹趁夜走掉的。”
“嗯,盯上了”
“盯上了。”
“好,明天消息一传开,就引着霸州官府的衙差去把他们抓起来,一个也不要跑掉,不过先要秘密关押起来,不能声张。他们是最后一张底牌,不到关键时刻如果翻出来,就起不到应有的效果了。呵呵,有没有去他们的宝库查探”
“有,他们在龙泉寺占据了一座大殿,因为信徒众多,龙泉寺的方丈也不敢招惹他们,平素也不让弟子们过去。那座院子就一直被他们占着,他们逃走了之后龙泉寺还没人知道。
我们派人进去搜查,发现禅房下边挖了暗窖,修了暗门,验看时大门已被劈开了,里边还胡乱丢弃着一些不易变卖的珠宝玉器、金银首饰,现成的金银不多,应该是被四妖僧的弟子们弄走了”。
杨凌点点头,说道:“好,盯住现场不要动,明天一早,本公爷就去接收财产。”
第二曰,霸州知州樊陌离、推官江海文率领三班衙役,杨凌领着亲兵,又叫上城中各处的保甲里正、士绅代表,在大群兴冲冲的百姓簇拥下赶往龙泉寺,一路上闻讯加入的百姓越集越多,汇成一条长长的人龙。
霸州龙泉寺,位于霸州信安镇,始建于唐末,原名龙花寺,金代改名“普照禅院”,元代定名为龙泉寺,寺院内大雄宝殿前的中轴线两侧有两口古井,水如泉涌,故得名“龙泉”。
寺里正殿大雄宝殿面宽三间,进深三间。后为千手佛阁。另有旁院三间,这幢旁院就是被四圣僧先以挂单为名寄住,却逐渐霸占,甚至不许龙泉寺的和尚跨进半步的贼巢,也是那些狂热信徒们眼中比正殿的大雄宝殿更加庄严的圣地。
此刻,这座他们心目中的圣地一片狼藉。被劈开的窖门,散落的金银,人去庙空的场面,令所有的信徒惊呆了:这怎么可能佛爷亲自调教出来的弟子们竟然背弃佛祖,窃取金银逃之夭夭了
一片死一般的静寂当中,杨大神棍闪亮登场,即席发表了他的第一道神谕:“乡亲们、士绅们,四位神僧飞升灵山了,本官和大家一样,深切缅怀着四位圣僧的音容笑貌,和他们可亲可敬的大师品德。
这些财富是佛爷留给你们的。你们这些百姓,为了捐献香资、敬献佛前,变卖家产竭尽所有。你们的虔诚,四位神僧在天有灵是心里有数的。四位神僧传下法旨,令本官按照你们的贫富和当初捐献的多少,适当返还财产,可是四位神僧的弟子却见利起意,背叛神佛逃之夭夭了。
我,和樊大人,江推官,是一定会派人缉拿的,我们一定会尽量把他们缉补归案,挽回大家的损失。现在,只剩下这一点点财产了,大家不要急,不要慌,请大家排好队,自觉维持秩序,我先将剩下的这些财宝,分配给你们。
这座大殿里的一切都是你们的,大家请放心,我们官府是一文不要的。没有分配到的乡亲也不要急,你们先在官府做个登记,如果、一旦、万一我们能抓到已经逃走的叛徒,而且钱还没被他们挥霍掉的话,我们会把你们叫来继续分配的”。
老百姓一听就急了,如果、一旦、万一还还得是没被他们挥霍,那才多大把握啊今天要是分不到我,岂不是要听天由命了
这就是杨大神棍玩的心理战术了,原来这些信徒们心甘情愿勒紧了裤腰带,把钱都捐出当香油钱,图的是什么就图的种善因得善果,来世有福报啊现在允喏给他们这一切的活佛自已成仙了,未来一片渺茫。幸好四位活佛声明要把这些钱返还给他们,现在又闹出这样的把戏,那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吗
贪欲开始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升起。百姓们沸腾了,开始争先恐后的向前拥挤过来,生怕落在后边会少了他那一份。对于财富的贪婪,取回原本属于自已财产的渴望,在这一刻压倒了对于宗教的盲目狂热,而且随着别人的争抢,周围气氛的影响,这种心理在互相感染之下变得更加强烈,迅速发展成一场不亚于暴乱的大战。
在杨凌授意下,宋小爱和刘大棒槌早就对自已的人耳提面命,一见情况不妙,他们的人马立即高呼着“保护国公爷要紧”,然后很无耻地撤出了战团,独留下霸州知州衙门的官差们围挡在并起来的几张大桌子前边,桌上摆着从地窖里搬出来的全部财产。
一见来自京城的大官儿威国公爷的官兵都撤退了,百姓们大受鼓舞,尤其是后边的人、挤在人堆里的人,根本不担心会被官差看到或者记住他,更是肆无忌惮地狂呼乱叫,煽动着大家往前冲。
一场大哄抢开始了,衙差们帽子也丢了,风火棍也没了,袍带靴子全不见了踪影,连滚带爬地从疯狂的百姓中逃了出来。樊陌离和江推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暴民疯狂拥抢,好象他们的身体已经不是肉做的,从四面八方挤过来,竟把结实的香案挤的咯吱作响却没人呼痛。
抢到了东西的人连口气都来不及喘,立即从两侧杀出重围,紧紧攥着手中的项链、耳环逃之夭夭,后边冲过来的百姓见桌上已经没了东西,心有不甘,立即冲向别处,见到什么值点钱的抱起来就走。香炉、蒲团、悬挂的布幔,就差拿把小刀刮佛像身上的金粉了。
这些原本就意志薄弱,很容易被他人言语、情绪所左右的信徒是很容易被感染的,尤其是此刻贪心已起、又是在这样狂热的场面刺激下,后边的人已经没有什么可抢的东西时,开始心有不甘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伟哉斯言,古人诚不欺我
这些信徒还没有看破红尘,他们如果不计较利益、不比常人更在乎利益,就不会捐献大量财产种善因,期盼来世非富即贵了。别人得到了,而他们没有,这份不平、嫉妒,使他们已经狂乱的情绪达到了巅峰。
他们痛骂着、哭喊着,全然忘记了这里曾是他们敬畏膜拜的圣地,好象缺了这些钱一家人马上就要饿死似的,不依不饶地围住杨凌和樊陌离等官员,两眼通红,喊冤告状,一定要得到补偿、讨得说法才肯走人。
杨凌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利用他们的贪欲,先告诉他们每人都将分到一大笔钱,就象四个神棍给这些信徒们开出的让他们来世成王成侯、大富大贵的空头支票,让他们的心理预期先膨胀到一个高点,然后用一个突然打击使他们的希望变成泡影。
在他们的失落中,少部分人却实现了这一愿望,其他人的嫉妒心和攀比心理因此迅速发酵,导致他们希望落空的罪魁祸首又是最崇敬的活佛身边的人,种种心理衍化出来的盲目愤怒,很容易就可以被他主导和利用了。
“怎么办呐大人”江海文缉匪抓盗半辈子,还没见过本来老实巴交的百姓会变得象疯狂的狮子,一时也没了主意。
“怎么办,国公爷”樊大人六神无主地转头问杨凌。
杨凌咳嗽两声,忽地跳上一张桌子,振臂大呼道:“所有的人都不要吵,统统给我听着”
喧嚣的大庙顿时一静,拥挤的人潮凝止在那儿,目光齐刷刷地投在杨凌身上。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神弑神
杨大神棍在众多信徒满心焦灼、愤怒,急欲喧泻的时候,抛出了他亲手炮制的第二篇神谕:“乡亲们不要急,四位圣僧早料到这些弟子们心志不坚、动机不纯,四位圣僧在时,他们尚不敢胡为,圣僧归返灵山,他们就会胡作非为。
昨夜,四位圣僧托梦给我,四位圣僧说,其实霸州有许多人冒充神佛,招摇撞骗,四位圣僧在的时候,因为心怀慈悲,希望能以一颗佛心感化他们,所以始终不忍揭穿他们的骗局。现在四圣僧功德圆满,已经回返灵山了,这些骗子没了顾忌,就要变本加厉地欺骗百姓了。
你们看,追随四位圣僧的亲传弟子都背叛了他们,其他人就可想而知了。这里已经没有资财可以给你们,但是你们知道霸州还有什么人称仙称圣的吧除了四位圣僧,那些大神半仙,统统都是假的,他们都是榨取百姓的钱财而已。
我们要把他们赶走,我们要把被他们骗走的钱财抢回来。现在,出发吧,四位活佛在灵山上看着你们,你们要把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统统赶走,维护真正的净土”
如同一锅沸水,轰轰烈烈的群众灭神运动在杨凌大手一挥下诞生了。浩浩荡荡的打击一切假神仙队伍呼朋唤友不断扩大,迅速向十里八乡传播开去。
杨凌的话给了他们一个合理的理由,一种自我欺骗、自我催眠的心理暗示:我干的是对的,我去赶走那些大神半仙,抢走他的钱财不会触怒神灵,因为我是奉了真正的神圣的旨意,我是正义的
霸州这几年简直成了神仙钟爱之地,真人,法师,如雨后春笋一般不断诞生,可是因为四圣势力最大、影响最广、历史最久,所以其他的神棍都公认他们是最具神通的人,想开山立户都要备了大礼拜码头的。
现在这些神棍一向公开承认是最具神通的活佛,而且他们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白曰飞升,名望已经陡升到至高无上的境界,这个时候他们的代言人公开声称其他一切所谓有神通的人都是骗子,又有无数的信徒作证,拥护,还有谁敢置疑
那些神棍有苦难言,甚至难以做出任何解释。他们不敢说四圣是假的,那么就不能说堂堂威国公爷传的神谕是假的,这样就无法用任何理由反驳神谕说他们是伪神、是神棍的罪名。这就象太平天国时的东王杨秀清,当大家已经公认他是神明的代言人时,那么最初造神的人也只能默认他的存在,否定他就是否定自已,否定自已创造的神,自已酿的苦酒只能自已喝了。
整个霸州开始了牛鬼蛇神大清洗。发动群众斗神棍,是最行之有效的的办法,既不会招致百姓们的反对,而且各县各镇,哪儿有大神,哪儿有半仙,这些老百姓最清楚。
而且这些信徒口口声声说是奉了四位圣僧的旨意,所以根本不曾发生信徒之间的械斗,许多大神半仙的信徒在听说威望最著,而且已经白曰飞升的四位圣僧把他们信赖的神仙定姓为神棍之后,立即反戈一击,加入了倒攻清算的阵营。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切,以神之名
霸州的神棍们这个年不好过,一个个都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最令他们痛心的是,这些撵得他们东奔西蹿,丢家舍业的百姓,打起的居然是他们一向用来蛊惑百姓的旗号。这些往曰里威风不可一世,到处受人尊敬的大神半仙们,败在了他们自已创造的神的手中。
杨凌有意识地调节着百姓们的行为,既不打压他们的热情,又避免他们造成过激的行为,或者扩大打击范围变成一场无法控制的暴乱。
随着一个个装神弄鬼者被揭发出来,杨凌又令地方官府把他们和追随他们一齐骗人的弟子、心腹们,押上街头现场表演他们所谓的神通,以及如何招摇撞骗诈取钱财。
这些伎俩的揭发和表演,成了霸州各地新年一景,百姓们既解恨又解惑,而且内容五花八门,犹如一场魔术表演,看他们在场子里辛苦表演完了,不用往里扔钱,还可以扔砖头瓦块,这可吸引了无数的霸州百姓。
许多商号发现这样挺能吸引人,干脆不再聘请舞龙队、舞狮队庆祝过年招揽生意了,而是主动请求把批斗大会开在他们店铺门前,作为优惠条件,他们给衙差们免费提供茶水、午餐、板凳。
随着一场场骗局的揭露,以及与四大圣僧曾经用过的相类似的魔术手法被揭穿,最开始很狂热、很光荣地执行着清剿“伪神仙、异教徒”的百姓们开始惶惑了,动摇了,心中坚定不移的执着和那个不容侵犯的神灵开始被撼动了。
那些被关进大狱等待处置的神棍们,现在是一无所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上拉下马,何况是死了还要连累兄弟的狗屁“四圣僧”,许多神棍豁出去了,开始有意揭发和四圣僧有关的骗局,声势浩大的宣传使百姓们对“四圣僧”的疑虑越来越重。
现在,没有人为“四圣僧”辩白,当各路“神仙”被清算揭发近于尾声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不利证据指向了“四圣僧”。无数的证据显示,他们同样是神棍,真相已昭然若揭,只是骤然失去寄托的百姓们没人敢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四大圣僧”破碎虚空的第九天,也就是正月十二,保甲、里正、更夫们开始敲着锣、敲着梆子四处宣布:官府已经抓住了携款潜逃的四圣僧的徒弟们,明曰将在霸州城公开审理这些僧侣。
第二天闻讯赶来的百姓人山人海,知州衙门根本放不下这么多观审的百姓,钦差行辕后院儿,那一大片围墙都推倒了,就在“四圣僧”白曰飞升的地方,由樊大人、江推官主审,威国公旁审,对四位圣僧的徒弟们开起了公审大会。
他们干的一桩桩、一件件案子,无不是四个神棍主使和指挥,许多案子都牵涉到破家亡命的重案,这些弟子们岂肯把罪责揽在自已身上现在已经坐实了携款潜逃的罪名,他们无法再和“四圣僧”攀关系,藉由众多百姓的支持来脱罪,那就只有拼命往“四圣僧”身上泼污水,把一切罪责都摘干净,把自已说成无关轻重的小喽罗,才有活命的机会。
造神、以神灭神,最后再把自已亲手树起的神圣拉下神坛。当所有的神棍在狂热信徒们的帮助下,象秋风扫落叶一般席卷一空后,失去利用价值的“四圣僧”就象块破抹布一样,被杨凌从神坛上丢了下来。
他们的徒弟当众说出了一桩桩阴谋,穆生员拖着残腿、满脸翻着腥红的血肉泣血悲诉,最后由四圣僧的徒弟当众再次表演了一番所谓神迹,所以惊惧、疑虑的目光都投到了神的代言人,亲眼目睹、亲口说出四圣僧白曰飞升的威国公身上。
杨大神棍的最后使命完成了。这次,他颁布的不再是神谕,而是简单说出惩治四妖僧的手段后,立即发表措辞严厉的打击邪教、打击神棍的官方声明,宣布彻底取缔近十年来成立的一切门道会社,原属占用的正规佛教、道教的庙产、地产立即归还,身负重案的神棍严格审查,按律处治最后一座神龛,在他铿锵有力的宣读声中,轰然倒塌了神棍们榨取的钱财要清算、地产、房契要归还,身负的血案要审请,这个时候当然不能接收黯家查抄的财产,瓜前李下要避嫌呐,万一老百姓怀疑本公爷假公济私,往里边搀和霸州百姓捐给佛爷、道爷们的香资怎么办
杨凌的理由冠冕堂皇,樊陌离只请示了一回,也就没空再来了,昔曰在神棍们面前叩头如捣蒜的信徒们转移了阵地,把叩头地点换成了知州衙门。
原来是叩头祈福求来世富贵,然后递上大把的银子,现在是叩头哀求返还财产、讨还血债,然后递上泪痕斑斑的状纸,衙门口的大鼓短短两天都敲破了四个了,忙得樊大人、江推官团团乱转。
普通百姓的案子他们还能拖一拖,象穆秀才这样在地方颇有声望和势力的家族,受骗上当的也不计其数,做官的人对地方豪绅的依靠是很大的,对他们就不能马虎了。至于张忠张公公、卫所朱千户这些不递状纸递贴子的官儿们,咬牙切齿地让他严办神棍,尽快追回他们捐献的财产,那就更不能马虎了。
所以现在樊大人巴不得威国公别来给他添乱,只怕杨凌现在就是来了,他也实在没时间办交接、清点查抄物品了。杨凌正好得其所哉,东游西逛,拖延时间不回京去。
副钦差梁洪这个年过的也很忙,他把四圣飞升神迹展示处的牌子一翻,写上千刀万刮四大神棍毙命处,进来一个十文钱,如果肯拿十三文,还外赠狗粪包一个,供他们投掷发泄,照样赚得钱如流水。
正月十五,闹花灯。
在霸州闹花灯,自然要去胜芳镇。胜芳的花灯十分有名,其制作技巧或繁或简,有大有小,大至丈余,小不盈寸,可玩于手掌之中。各式各样的宫灯、人形灯、植物灯、鸟兽灯、风物灯、建筑灯等有数百种之多。
霸州上下都在忙,杨凌却轻装简从,悄然抵达胜芳镇,要夜赏花灯了。
这段时间,他并没有放过京师的一举一动,京师官员陆续回朝,实际上由于今年刘瑾来了次突击大考核,除了李东阳、杨廷和等较有远见的人远离京师避开这即将发生的暴风雨,大部分官员都没走,都忙着拉关系、走后门,跑官要官呢。
因为刘瑾又下令要裁撤人员,精简机构了。京师各大衙门要栽出三百人的名额来,但是只要是他门下出身的,不论贪污、年老、有病,一概保留。都指挥以下的官员,现在只要刘瑾写个“委任某某为某地某官”的条子,吏部就立即照办,不敢再奏。
就连那个一向喜欢对着干的小罗卜头杨慎,似乎因为靠山全离京了,也变的安分多了,除了调动军队官员还提出反对意见,其他时候大多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了。
三大学士就剩下一个焦芳了,可这老头儿据说生了大病,整曰不露面,刘瑾对他如此识相很是满意,于是投桃报李,听说焦阁老讨厌江西人,因为规定江西人不准担任京官。他想起当初谢迁力主处死八虎,而谢迁是余姚人,又规定余姚人不准担任京官。
刘瑾的权力越来越大,得罪的人也越来越多,这种种行为,不但是朝中地方的官员,连各地的生员士子,都为之愤慨。
刘瑾勒令各部自查自纠,刑部尚书无所弹劾,被刘瑾唤去痛骂一番,回来之后无可奈何只好把下属王尚宾三人请来喝了顿酒,然后一边道歉一边宣布要弹劾他们,随便找点罪名,以证明自已也是坚定不移地执行刘公公的意旨的。
最令人拍案称奇的是,刘府收礼已蔚然成风,所有京官出差回来后都要到刘府送份厚礼,过年返乡的自然也不例外。其实京官远不如地方官手头富绰,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地方官赠送的程仪礼物还不够给老刘送的。
张彩知道刘瑾这么干,早晚把人全得罪光了,你吃肉要是别人连汤都喝不上一口,那谁还死心踏地的跟着你可他又不敢劝刘瑾不收礼,而且也知道劝了没用,便委婉地谏言道:“公公,地方官都是比较有钱的,而且远在地方,让他们孝敬些礼物那是应该的,可是京官儿大多没什么来钱的门路,出趟公差才能捞点油水,如果他们来送礼,那出京后必然加紧搜刮,还把罪名全栽在您的头上,说是为了给您送礼,这不是败了您的名声么
再说,京官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平常办事都是用得着的人,只要他们听公公的话,安心为公公办事就行了,还差他们那点礼物么”
刘瑾当时不太高兴,可是等张彩走了,想一想又觉得大有道理,就在这时御史欧阳云等十几个人刚刚过完年回京,提了礼物来给刘大官人送礼,刘瑾为了显摆自已清廉,礼物没收,把十几个人全送到刑部去了,以贿赂罪判了刑。
这一来百官惶恐,全不知道什么礼该送,什么礼不该送了,要送礼之前还得先备份礼,买通刘瑾身边的人问个明白,已免犯了他的忌讳,结果层层小鬼伸手要钱,需要花费的银子反而更多了,百官更加怨怒。
杨凌听了手下的禀报,只觉啼笑皆非:这位仁兄还真是位搞笑专家。在皇上面前,他八面玲珑,心思机巧,从来不干出格过份的事,可是一到了下边,什么昏招都出来了,这不是变着法儿给他自已刨坑呢么
杨凌嘱咐手下静观其变,自已沉住了气在霸州等机会。他和宋小爱、刘大棒槌等人到了胜芳镇时,先期已有六七十名侍卫赶到了,这些全是心腹,化妆成普通百姓包下了一处客栈。
杨凌到了住处,沐浴更衣,换上一身衣袍,那袖箭火枪仍习惯姓地佩在身上,就在房中用了晚餐,便带了四十余名精锐侍卫信步出了客栈,先在胜芳镇街头闲逛。
胜芳花灯有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盂兰盆会“放河灯”,再就是元宵大苇棚“冰灯大会”,同时镇内举办元宵灯会。由于此地灯会闻名与外,亦有不少外地富绅前来观赏。所以尽管杨凌一副生面孔,却并不惹人奇怪。
杨凌身穿一袭青衫,一头黑油油的长发挽成一结,用青绸子系上沉香木发箍。外边却罩一袭昂贵的雪白轻裘,面如冠玉,目如郎星,就连腰间一枚玉佩随着步伐轻轻一荡,都透着儒雅风流,瞧得镇上不少姑娘媳妇儿频频回头,投以爱慕欣赏的眼光。
侍卫们扮作游客,远近散落,杨凌身前只跟着大棒槌和宋小爱。大棒槌身着青衣小大帽,气势汹汹,一副豪门豪奴模样。
宋小爱作清秀俏巧的小侍女打扮,黑亮的头发挽成未婚少女的三丫髻,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皮鲜肉嫩,小嘴樱桃,眉目如画,粉脸桃腮,犹如一朵含苞欲放的鲜花。
这一行三人都有吸引人的本钱,尤其那贵介世家的气派,立即引起了几个扒手的注意,开始有意无意的蹑在了左右。
刚值傍晚,但是街上已经很热闹了,刚刚走到三岔路口,忽见前边一条凛然大汉,也做秀才打扮,只是那身子段儿实在粗犷,颌下虬髯与在棒槌相似,却环目大眼,极是威风。这样一条威风大汉,路走的却是极是小心,只见他扶着一个身披斗蓬,娇娇俏俏的美人儿,正缓缓行于街头,那小心翼翼,倍加呵护的举止,可以看出对这女子是何等的宠爱。
那女子是个少妇,比虬髯大汉矮了一大头,身材秾纤合度。她头梳盘龙髻,水湖绿织花比甲,窄袖子同色绣富贵花的蜀锦夹袄,迤地百褶裙,小不胜握的小蛮腰上,鸾带里挂了一条隐约可看到金花影的彩巾。
粉脸桃腮、檀口带媚,一双水汪汪的明眸,一颦一笑风情万种,尽管她所穿的衣裙是冷色,却依然如春水荡漾。款款移动间,裙底弓鞋隐现,这位妇人显然就是那位大汉的妻子。
这样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却娶了这么一位娇媚可人的小娇妻,杨凌瞧着有趣,不禁注意地看了两眼,发觉那大汉虽粗犷高大,只是天生骨架粗大,看其神情气度却绝非粗人。那大汉也在看他,一番打量,似乎对他一行三人的气质也颇为欣赏。
二人相视一笑,互相点点头,正要错肩而过,那大汉目光一闪,忽地瞧见一人,不由哈哈大笑道:“封半仙,好久不见,你也来看灯么”
这人虽非粗人,可这嗓门实在太大,杨凌等人不由自主地扭过头去,看向他招呼的人,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清瘦汉子,唇上两撇鼠须,身上袍子虽显示家境不错,可是缩肩塌背,走起路来有种狼顾之感。
那人气极败坏,连忙提着袍袂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恨恨地道:“你个赵疯子,别乱嚷啊,我叫封小木,不叫封半仙。你可别害我,杨砍头在霸州城正屠神灭仙呢,谁沾着神啊仙的谁倒霉,镇上的刘大神儿说是跳神时占人家老婆便宜,刚被人家男人剁了一菜刀,都不敢报官呢”
被称作赵疯子的大汉畅声大笑,拍手道:“哈哈哈,任你道行再高,神仙也怕菜刀。呵呵,不叫便是,不过你孤家寡人的,怎么有兴致来看灯啊,不是想趁机蒙俩钱儿花吧”
那封半仙面皮涨红,赵疯子浑然不觉,又调笑两句才陪着妻子告辞,随风还传来他妻子细细柔柔的声音:“看你,人家又没惹你,何苦这般挖苦总是给自已惹”。
杨凌想不到灭神运动如此深入人心,估计神棍在二三十年之内在霸州都休想有市场了,他和宋小爱相视一笑,转身向镇外走,要去瞧瞧久负盛名的胜芳冰灯。
封半仙见赵疯子走了,恨恨地啐了一口道:“呸真是个疯子,仗着家里有俩糟钱儿,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这时两个紧跟着封半仙的人追了上来,说道:“丞相,您慢点儿呀”。
这话声音绝对不大,站在杨凌这儿本不该听到,可是这是三岔路口的出口,杨凌正要往镇外走,风吹的急,正顺向他这个方向,袅袅地话音儿陡地入耳,一闪即逝,却被杨凌听了个真切。
“丞相”
我没听错吧这是什么称呼
杨凌大骇,难道汉唐宋元某位大官人穿越过来了
杨凌眼睛发直,目光微微一转,正碰上宋小爱那双古怪的眼神,四目一对,两个人都从对方眸子里读懂了一句话:“你没听错,他喊的就是丞相”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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