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枝再次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之前订好的酒店的床上了,身上盖着一层薄被。
她轻轻掀开被子,随后撑着身子坐起来, 揉着疼痛的太阳穴,忽然听到不远处的一阵脚步声。
抬头,就见祁凛捧着一碗粥过来,坐在床边,看着她说:“……你醒了。”
她又累又饿,浑身无力,友枝轻轻张了张口,感觉自己唇瓣干裂,在隐隐发痛。
她茫然地看着四周,神情郁郁。
祁凛用调羹舀了一勺白粥,低头仔细吹了吹,然后递到她嘴边,这么温声说:“你先吃点东西。”
他似乎从来没有像这样哄过人,但此时投来的目光却无比认真。
这个从来桀骜孤僻的少年, 这一路都默默地站在她身后,就这样不声不响地, 守护着她。
友枝愣了愣, 随后下意识地张开唇,把那勺温热的粥咽了下去。
她身上涌起了一股淡淡的暖流, 胸膛的那股不适感也消失了一点。
少年的第二勺粥喂过来的时候,她却怔愣地看着某一地方,然后短暂地失神了。
祁凛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少女, 心头涌上浓烈的担忧, 他把调羹在瓷碗里搅了搅, 重新换上一勺温热的,再次递了过去:“再伤心也要吃点东西,这样才有力气,好继续活着。”
看少女还在魂不守舍地发呆,祁凛忽然唤了她一声:
“友枝。”
思绪被拽回一点,少女慢慢地抬眸,那双桃花眼睛里湿漉漉的,正泛着隐约的红,抿着略微苍白的唇,从唇里轻轻“嗯”了一声,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祁凛的睫毛动了动。
……这么爱哭啊。
祁凛一瞬间心都揉碎了一样。
他真的很心疼她。
于是少年将声音放轻了,用温和平缓的语气对少女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坚强的小姑娘,但是现在,小姑娘什么也不用想,也不需要坚强,只需要喝了这碗温热的粥,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说着,他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湿润,然后动作轻柔地抚摸友枝的头发,把黏在脖颈的发丝抚顺。
“你喝完之后,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这么商量着。
少年的语气简直温柔的不像话。
之后友枝就被祁凛哄着,一口一口吃完了那碗粥。
随后祁凛拿了换洗衣物,轻轻推着少女进了酒店的浴室,“枝枝,现在去洗澡,然后上床睡觉,乖。”
水雾氤氲了身体,她洗完澡了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瞳孔里清澈而失神。
祁凛走过去,拉着她回来。
“困了吗?”他问。
她摇了摇头。
“那我给你讲故事吧。”少年清了清嗓子,随后语调温和地说起一个故事。
“从前在遥远的海底,有一条自由自在的小美人鱼,她长得非常漂亮,有一双很清澈的眼睛,还有无比动听的歌喉,某一天在狂风暴雨里,她听到动静一跃冒出水面,救了一个遭遇海难差点死去的人类少年,为他处理好伤口,还把他送上岸,救了他一命。”
友枝听到这里,忽然伸手揪住祁凛的衣角,冲他摇了摇头,“我不听这个,不好。”
祁凛俯下身,将她的手指轻轻握了握,随后放回被子里,摸了摸她的额头,“我讲的不是悲剧。”
安抚好少女的情绪,他继续讲起来:“后来小美人鱼某天跃出海面,在礁石上晒太阳,忽然身后传来惊喜的声音,一回头,是那个之前被她救过的少年,站在不远处,目光灼灼惊喜地看着她,小美人鱼一阵惊讶,出于对人类的防备,她准备跳回水中,却被一阵香味吸引,原来那个少年手里拿着一块草莓奶油蛋糕,香味正是从它身上发出来的。”
“少年虽然遭遇海难还撞上了礁石,但他却没有失去记忆,清醒之后想起了一切,感谢小美人鱼的救命之恩,于是每一天都会来海边寻找她,带着自己给她的各种礼物。”
之后两个人逐渐相处,爱上了彼此,可小美人鱼知道两个人的不同,她听说海底女巫有可以让人生出双腿的魔药,而代价却是自己动听的歌喉,以及永远无法回到海底。
“在她为这件事痛苦抉择的时候,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少年,她心碎不已,当再次在海岸边见到自己的人类爱人时,她不愿再靠近他。”
“却发现他一跃跳进海里,不顾一切地向她奔来。”
“原来少年知晓小美人鱼上岸的代价是无法说话和如同在刀尖行走的痛苦,他不愿意让爱人如此受苦,所以找到了人类中最强大的魔法巫师,用自己从小到大的所有积蓄获得了一种能在水下呼吸的神奇魔药,而服下药之后身体转变的过程非常痛苦,他吃了很多苦,最后几乎疼到要死去,但却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友枝轻轻眨了下眼。
眼前少年的呼吸温热清浅,声音磁性动听。
讲到这里,他低头轻轻看她,一字一句温柔地说:
“所以——没有误会和牺牲,没有背叛,没有爱上别人,在故事的结尾,他们始终深爱彼此,最后幸福地生活在了美丽清澈的海底。”
“所以,不能放弃,也不要低估一个人的爱意。”
“或许某天他真的会为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床头的灯光微暗,室内此时一片静谧,替她仔细地掖好被子,随后少年将双肩伏在床头,漆黑的丹凤眼里温和平静,这么看着她。
友枝的身体动了动,随后抬头。
她眼底逐渐带上了一点微末的神采。
“乖孩子。”祁凛轻轻勾唇,随后伸手摸了摸友枝的头发,把稍乱的发丝抚到耳后。
之后他俯下身,在少女耳边温和地低语着:“睡吧,我在这陪着你,哪里也不去。”
友枝握着少年的手,在对方轻盈磁性的哄睡声里,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次少女的梦里没有痛苦,眼泪,也没有已经失去的那个旧友。
她的心情,安静,黑甜,舒缓。
她轻轻呼吸着,良久,拥着一个温暖的怀抱,思绪消失,被轻盈包裹着。
如同坠入一片温柔的海里。
温柔,热烈,赤诚。
——
赤锋中学。
三个人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高秋佳心不在焉地托着下巴,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也不知道枝枝她现在怎么样了,我好担心。”
高非低头干饭,闻言说:“妹你就放心好了,反正有凛哥陪着,友枝不会有什么事的。”
“可是……”
沈归京:“阿凛和她一起去的首尔,之前也跟我说一切正常,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你放心好了。”
高秋佳还是忧心忡忡的,“但是网上那些舆论现在传的好疯……我真的好担心枝枝啊。”
夏兰卡死后,韩网那边似乎掀起了一场关于正义的喧嚣舆论,一些人开始痛斥当初在网上留恶评伤害夏兰卡、攻击她欺负她、最后导致她吞安眠药自杀的人,甚至还有人出来忏悔道歉,说如果当初自己对她态度好点就好了,很对人发了动态,说惋惜一个女孩子的死去。
而这些事情,在她活着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见到。
人们总是在无法挽回的时候才开始反省曾经自己的错误。
等人死了之后,他们才开始发现她其实没有想象中这么糟。
真是可笑。
几个人摇摇头,无比叹息。
而他们心中还是担心着女孩的情况。
“大不了,我们以后多陪着枝枝,让她早点从悲伤里走出来。”高秋佳说。
“你说得对。”
——
停留了四五天,他们回国的机票是明天下午的。
友枝情绪慢慢变得稳定了,想转移一下注意。
“不如出去走走吧”这么提议着。
两人收拾好东西,从酒店里走出来,低头看手机天气预报时,友枝发现昨天下了一夜的暴雨,可她却丝毫没有感觉。
昨天她睡得很香,而且,祁凛的声音很好听。
他唱着哄睡的歌谣时,声线温柔而沉醉。
想到晚上那个落在额头上轻盈的吻,她低头抿了抿唇,忍不住有些耳热。
“去吃饭吗。”友枝抬头,见少年穿着白色卫衣、黑色休闲裤,腰上斜挎蓝色鲨鱼包,他正随意插兜而立,在她旁边查着手机导航。
长睫毛,一双漆黑丹凤眼微垂,低头看着手机,少年侧颜的线条俊厉漂亮。
友枝注意到有路过的女孩子频频看向祁凛,随后有些脸红地和身侧同伴们说着什么,都走过去了,还在不断往这边偷瞄。
她见状,略微鼓起嘴巴,可能是情绪上头,心里忽然有点不高兴。
祁凛此时抬头看向少女,忍不住戳了一下她的脸颊,挑唇轻轻笑了下:“嘟什么嘴啊,走了。”他自然而然牵着友枝的手,拉着她一起去不远处的美食街道。
————
周一,两个人回学校的时候,高秋佳看到他们,立刻跑过来一把抱住友枝。
高秋佳嗷呜一声,看着少女泪眼汪汪的:“枝枝你还好吗,呜呜呜你怎么都瘦了……”
友枝笑了笑,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我还好,不要担心啊,秋佳。”
身后的祁凛拿着她的包走回了两人的座位。
与友枝要好的同学此时也纷纷过来,围在身边,跟她说着话。
沈归京看了看两个人,走到少年身边,“我怎么觉得,友枝妹妹的情绪变这么低落。”
有什么东西,悄悄变得不一样了。
那个少女,从前哪怕曾被世俗流言打入了万丈深渊,被那些刻毒的恶评所扰,被无数腐败恶心的琐事缠身,可她眼底仍然闪着执拗的光,那种不服输的模样,刻在心中,清晰而倔强。
可现在,她似乎变得有些疲倦了。
甚至是有些消沉。
少女偶尔垂眸的时候,仿佛有淡淡的、一闪而过的忧伤,像是搅动秋水的雾气。
祁凛把桌上的东西收拾着,然后打开包,把友枝的东西拿出来,一个一个摆在课桌上。
有女孩的保温杯,白色铅笔盒,一小包手帕巾,以及书本。
沈归京低头,突然发现祁凛的手腕上还系着一只黑色的小皮筋。
大概是友枝的吧。
他摸了摸下巴,看着不远处的少女,问:
“稍微有些担心……她真的没问题吗?”
两人说到这里,祁凛低头,一双丹凤眼里滑过微末的暗色,“……你说的这个,我也注意到了。”
明明那孩子的外表看着没什么差别,眼睛里也有漂亮的光彩,似乎一如往常。
可是他隐约感觉到他的女孩,好像变得不大一样了。
……是夏兰卡的死仍然给了她很大的打击。
在首尔的时候,她哭了很多次,经常在夜晚惊醒,满脸泪痕。那时候友枝不安地抓着他的手,如同抓着大海里唯一的浮木。
她曾捞起他坠落的魂灵。
她改写了他的人生。
“现在是情绪稳定了,可是还没走出来,只是她不想让我们担心,所以掩饰的很好。”
所以,更让人心疼。
遇见友枝之前,他所在皆是漫漫的长夜,身在烂泥里的时候,渴望一丝希望和光明,后来少女踏光而来,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被她伸手拽起,接着走进光里,被耀眼的光所照耀。
祁凛想。
——那么,现在该换他来帮助她了。
“不过没关系,我会帮她走出来的。”祁凛翻开书本,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少女,他这么笃定地说。
——他拨开云雾才拥抱见到的太阳,绝不会轻易让她黯淡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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