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觉的时候,友枝梦到一条金色的大鱼。
看着是金色的,实际上流光溢彩,大鱼在海面跃起,溅起泡沫似的漂亮的浪花。
梦境扑朔迷离,但她却下意识觉得这是《逍遥游》里的鲲——这篇课文的文常知识和翻译,她昨天整理了好半天,最后手都麻了,头昏眼花。
她梦见自己在这条大鱼背上,跃过一片风暴不歇的海面,在风暴的漩涡里看到一个丹凤眼的漂亮少年。
周身死寂,孤独,一点点下沉,直到最后跌落深渊。
他睁开眼睛,四肢被黑色的水草缠绕。
直到她伸手将他一把拉起。
大鱼的声音悠扬穿过整个广阔动荡的海面。
风雨在一瞬忽然消散,眼前的光景亮如白昼,灿烂热烈。
——
第二天,学校对学生的仪容仪表进行例行巡查时,友枝再一次被教导主任张梅拎出去罚站。
原因又是她的裙子。
因为是插班生,友枝还没领到合适的赤锋中学的学生校服,单件校服的订做时间很慢,需要凑足二十份才能一起申报,因此她被老师要求穿差不多颜色的衣服代替。
上身是规规矩矩的白衬衣,□□色领带,下面一件制服短裙,好巧不巧,正是赤锋中学的女生校服被替换成裤运动裤之前的那种校服裙款式。
张梅见状火冒三丈,认为这是太岁头上动土,并命令友枝立刻把身上的裙子给换掉。
自从新校规颁布,学校里也有不少女生表示不乐意,偷偷穿原来的制服裙子上学,张梅是见一个逮一个,眼尖手快,记名字扣德育分告班主任,一套流程下来,已是遂心应手。
她会先毫不客气地训这个女学生几句,然后把一通大道理劈头盖脸地灌下去,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说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女孩子在高中时期不要追求漂亮,要追求服装统一,你们是一个集体,要遵守集体的规定,这样有利于团结,也能更加专心地学习……巴拉巴拉巴拉。
好一顿苦口婆心,恩威并济。
按一般的情况来讲,被训斥的女孩子们即使个性再强再独立,张梅这一套下来,她们也都会低头不语,乖乖挨批,然后在第二天就把裤子默默换回来。
在她的管制下,大部分学生都选择了乖乖听话,没有敢忤逆的。
而友枝不同。
张梅对此很头痛。
这个女孩看着乖巧,实际内心很有主意。
你说她,她也不犟嘴,就这么静静听,眼神不露一点怯意。
然后第二次,照旧这么打扮。
叛逆极了。
“我不换。”少女被她拦在教室外,不见丝毫的心虚和慌张,微微仰头,这么平静地说。
少女的身量高挑,167,又穿了增高的小靴子,身高一米六二的张梅看她还需要略微仰视。
张梅这一套流程下来,女孩丝毫不为所动。
她抱臂,轻哼一声。
说的好像不穿一样的衣服,就不能好好学习似的。
她觉得很奇怪,十七八岁这个年纪,上高中的中国女孩子们,好像她们除了学习以外,什么样的美丽都不能拥有,不然就是罪大恶极,就是坏学生。
头发的长短,衣服或是配饰,手上随便戴的哪个镯子,甚至就连刘海的长度,他们也要管一管,长一点都不行,严格到近乎讨厌。
真奇怪。
化妆倒不至于,因为整套下来确实麻烦,也耽误睡觉时间,她平常也懒得化,随便涂个草莓味润唇膏就去上学了,结果还要在门口被拦下来,反复盘查自己是不是涂了口红。
很无趣。
她天生叛逆,桀骜,小学时因为不满老师只偏爱成绩好的学生,就当面指出来,老师面子受挫,罚她站在走廊外面反省。
别的小姑娘被训一句就委屈的直掉眼泪,她却还能若无其事地背着手,专心致志地数着地上爬过去的蚂蚁,然后等着友娜接到老师的电话,过来捞她。
就连之前和钟宇打架,把那个死胖子打成乌眼青,学校老师让她写检讨,她也不写。
“为什么不写?”教导主任气得对她拍桌子瞪眼。
“没必要,不想写。”友枝一脸无所谓。
“你打人就不对!”
“哦。”
“……”
按照友枝的逻辑:钟宇那小子故意毁了她的画,不道歉,跟她叫嚣出言不逊,就是欠打。
不仅如此,她还觉得打轻了呢。
自己既然没有错,那为什么要道歉?而且就算要处罚,那也应该一视同仁,把长期出言侮辱她、欺负学校低年级同学的钟宇一起处分了。
不能谈拢,那就转学了。
事后,友娜很无奈地问她,“闺女啊,你哪怕服点软呢?”
她坐在车上,撕碎了学校开的严重警告单,不在乎地笑了笑,然后说:“我不想在这个地方继续待着。”
本来以为转学之后会好一点。
一开始确实觉得比原来轻松一些。
直到她了解到之前发生的“猥亵未遂”事件。
偏偏在这件事发生之后,赤锋中学的校服裙子就立刻改成了裤子,这一举动不得不让人多想。
友枝对此不敢苟同。
“为什么要换掉之前的裙子?学校的换衣室充足,课间也长,不存在时间或空间不够的情况。”
“你总穿裙子,上体育课多不方便,老师这是为你好!”张梅见硬的不行,就打算来软的。
“体育课在周一和周五,今天才周四,不影响。”女孩说。
“现在天气已经变凉了,你这出去万一喝风着凉、生了病的话,我们可担不起这责任。”女人说着,脑门上开始止不住地冒出“井”字。
有点难缠啊这孩子。
“我妈说出了一切问题都由我自己承担,她不会怪罪学校。”友枝说。
张梅:“……”
“你无论如何就非得穿裙子是不是?!”
“穿裙子并不影响我正常的生活和学习,所以我认为这点并没有错。”女孩神色依旧平静。
得,遇上刺儿头了。
张梅的威严有被挑衅到,气得七窍生烟:“行啊,你没错,你没错……你给我到外面站着去!”
友枝无所谓地起身,走出去。
她一直站在教室外,看看天,看看地,手里拿着漫画书。
站了足足一节课,张梅依旧不让她进教室。
看来是和她杠上了,可惜友枝并不在乎。
又不是被吓大的。
正好不用上课。
已经是第三节课的课间,张梅仍然不让她回去。
友枝百无聊赖地数着地面青花砖地上斑驳的碎花块,数到第120块时,眼前忽然笼罩下了一片阴影。
她抬头看到来人,顿时没好气:“你看什么看?”
祁凛插兜,好整以暇地瞅着她,然后抬脚进教室去了。
这节是数学课。
教室里的气氛比较死寂。
里头传来老头抑扬顿挫的声音,他不是津北人,f(x)和r的发音被他念的很魔性,拐点与众不同,友枝在外面竖着耳朵,越听越想笑。
“太没纪律了,你给我到外面站着去!”
伴随着老头的一声怒吼,教室的门被再次打开。
白衬衣的少年单手合上门,不紧不慢地走几步,混不吝地站在了她的旁边。
友枝一回头,看见祁凛垂着一双丹凤眼,插兜站她旁边,摆弄着随身听的耳机。
她立刻转回头,不理他。
……还在记仇。
二十分钟过去,把地上的碎花块都数完了,友枝低头看着鞋尖,又望了望窗外,轻轻啧了一声,实在有些无聊。
她侧过脸,发现他耳朵里塞着耳机。
祁凛半阖着一双丹凤眼,似乎是在听歌。
“你犯什么事了?”她终于忍不住轻声问。
本以为对方听不见的。
没想到少年一顿,然后抬手摘下了耳机。
友枝一僵。
“出来透气,”听到她的话,少年转过头,勾起眼睛,恶劣地笑了一下,“一个人不孤独么,小麻烦精。”
“谢谢,不孤独,用不着。”友枝扭过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没什么可看的。
秋天都快过完了。
树叶在掉。
马上要变冷了。
她托着下巴,这么想着。
少年歪头,无奈地扬了扬眉,抬手把耳机塞了回去。
“……”
没有再说话。
静默了一会。
有个外班的学生抱着一摞书走过,向他们投来好奇又诧异的视线。
“……”
友枝别过视线,继续把脑子放空。
她看了一眼手表,发现距离下课还有好久。
啊……有点无聊。
手里的漫画书也看完了。
正对的教学楼走廊的窗台忽然有只狸花小猫咪跳上来,小爪子挠着玻璃门,冲两人“喵呜”一声。
窗户上开了一个小缝,友枝勾勾手指,示意小猫过来,看着体型不小的狸花猫,身体一挤缝隙,居然真的挤进来了。
狸花猫灵活地跳下来,绕着两人走了一圈,长尾巴圈着友枝的小腿,仰头轻轻“喵呜”一声,似乎在求摸摸。
友枝看了看四周,张梅没出来。她蹲下去撸了撸猫头,又把它抱起来掂了掂。
嗯,虚胖。
漫不经心地逗着猫猫,友枝偶尔抬眼,发现他正随意靠在绿色墙裙上。
少年垂着眼睑,睫毛很长,风吹动额前的黑色碎发,精致的眉眼看着很恬静。
就很像少女漫画里,那种清冷美少年。
如果不是性格太过气人的话……她这么想着。
对方忽然掀起眼帘看来,友枝见状立刻移开视线,低头继续撸猫。
没多久就觉得困了。
她靠在墙边,看地面刚擦过也不脏,索性坐了下来,闭着眼休息。
半梦半醒时,她忽然觉得有点冷。
友枝半睁开眼睛,把旁边的猫咪抱过来,依偎在怀里,又闭上眼,睡的迷迷糊糊。
祁凛从随身听的屏幕里抬头,发现那个少女已经靠在墙边睡着,他见状扬了扬眉,放轻脚步地走过去。
见友枝缩成小小的一团,怀里抱着只猫。
……怎么在这犯困了。
但是现在过去叫醒她,绝对会被讨厌。
“……”他抬头看了眼不远处漏风的窗户。
走过去,轻轻关上了。
看了看,发现她好像还是有点冷。
他啧了一声。
……那个教导主任有点过分。
祁凛把外套脱下来,正要给她盖上,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关门的巨响,少女眉心轻轻一颤,似乎要悠悠转醒。
……
他的呼吸瞬间就放轻了。
等了一会,友枝没被吵醒,她垂下脸,樱粉色的薄唇微张着,似乎在呓语着什么,“祁凛……讨厌鬼……”
他听到后,垂下眼睑,喉咙动了动,丹凤眼里有淡淡的失落。
祁凛把外套轻轻披在女孩身上,随后走到另一边,坐下来,安静地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
估计是怕再被她讨厌。
安安静静一会,她忽然把身子歪向一边,有点滑落,睡姿不大舒服,看着不安稳。
祁凛一愣,只得起身走过去,半蹲下来,迟疑地想把她歪斜的身体掰正。
结果少女一下子把头栽进他怀里,睡梦中,自己寻了个温暖的地方,还很满意地蹭了蹭,然后就不动了。
“你……”
祁凛一下僵了。
喉咙一紧,耳朵根子红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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