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评论里透着股阴毒的恶意:
“父母离异又没爹的都跟你一样怪异吗?”
“怪胎,你怎么还没死啊?”
“你快死吧,你算什么东西敢指控人家猥亵?郑虞哥哥是德艺双馨的精英艺术家,跟你这种野路子出来的小贱种可不一样。”
“哈哈哈,拉黑我,祝你出门就被车撞死。”
“希望明天早晨我一睁眼你人就没了。”
数万条的恶劣评论争先恐后涌入视野。
气血上涌,友枝赶紧闭上眼睛,她深呼吸了几口,关掉手机。
人在沉睡。
野兽在狂欢。
那个外表斯文温雅、受无数人喜爱的秀美青年,背地里是把手伸向柔弱少女的丑陋魔鬼。
柔弱的受害者曾哭着向她求助,却又在友枝决定为她发声后,突然矢口否认了一切。
网络就此掀起风暴,她被人算计,彻底陷入孤立之中。
友枝不认为自己有错。
她伸张正义却被反口诬陷,是努力解释清白却被可怕的舆论掀翻,黑白被颠倒,善意被扭曲,自诩正义之士的人们见状纷纷拿起键盘,成了高高在上的正义审判者。
网络暴力,一场站在所谓的“道德高地”之上的无尽狂欢。
被高高捧起,被重重摔下。
得意者在狂笑,陷害者在暗处窥视她。
至于那个女孩为什么这么做,是胆小,还是顾忌?
友枝一直想不通,后来也不愿再想了。
现实教会了她应有的冷漠。
但这很没劲,没劲透了。
她背过手猛地摇了摇头,把那些混乱的思绪打走,陷入沉睡。
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在一阵颠簸后猛然停住,友枝惊醒,她直起身子往车窗外看,外头已是一片陌生景色。
友娜正站在车外,敲了敲车玻璃;“别睡了,下来吧。”
她揉着胳膊关上车门,抬头打量周遭环境。
“啊,这是翻修了?”
一个蓝色牌子上标着“朝晖道”,眼前的马路宽广整齐,不再是印象里一下雨就泥泞不堪的土路。
赤峰镇地处津北城的东南,远离津北市区,但却是蓝芜区的区中心,因此还算得上繁华。
两侧的商铺林立,街道车流不息,四周很多艳光四射的高楼建筑,商店门口挂着只大喇叭一遍遍回放“好消息好消息,百货大楼甩卖全场三折”。之后绿灯亮起,停滞人流开始攒动,熙熙攘攘,烟火气浓重。
正值放学的点,背着书包的小学生蹦蹦跳跳地走过她身边。
时间到下午六点,友枝和母亲都饿了,先去吃饭,再去新家。
在购物中心吃完饭,车子驶入小区,在一栋二层砖红色小别墅面前停下。
少女吸溜着抹茶星冰乐,另一只手拿甜甜圈。
友娜斜她一眼:“少吃点甜的。”
她耸肩,下车拖着行李,进了小别墅。
赤峰镇的人员复杂,多外来人口,既有本地人宅基地的自建房,又有高档别墅区,两个区域的中间就隔着一条宽大的马路。
两者的风格差异极大,泾渭分明,风景倒也独特。
友枝把行李搬进新家,和母亲收拾东西,手机忽然响起,舅舅打来的,他催促友娜过去一趟。
“六点你去镇东口的祠堂,还记得路吧?”友娜挂了电话,问友枝。
友枝点头,友娜就走了,她低头继续收拾。
房间很大,友枝提着颜料盒和画板来到二楼的房间,准备布置一间画室。
一个小时后,她刚把东西收拾好,起身时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一个女人,在唱歌。
她侧过头,察觉声音貌似从临近建筑里传来的。
声音飘渺动听,莫名给人一股熟悉感。
当友枝想辨清楚时,那声音又消失了。
她耸了耸肩,不甚在意,低头继续收拾。
打扫屋子、铺床,全都弄完后,她又饿了。
冲了个澡,她披了件外套出门,打算出去逛逛,买点吃的。
出小区没多久她溜达到一家便利蜂,里面没什么人,她随便拿了一个火腿三明治,还有一瓶抹茶牛乳。
到柜台结账时,一个年轻的女店员频频朝她瞥过来,等她投去视线时,对方又急忙把头转了回去。
而女店员整理商品的动作变得慌乱,最后不小心把东西给掉了。
“需要帮忙吗?”友枝问她,作势要站起来。
“没事没事!”对方立刻摆手,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东西。
友枝没多在意,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玩手机。
目前正值十月长假,她还有两天的假期。
友枝叹了口气,她真不想开学。
……现在唯一的好事就是,她不用写学校作业了。
在店里坐了那么一会,再抬头,正对的玻璃窗外,两个穿校服的男生站着路灯下。
一个模样看着流里流气,另一个稍微文气点,但神色都很烦躁凶恶,不像是乖乖的好学生。
她歪头看着,挑了挑眉。
两个少年打着手机,义愤填膺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什么。
声音很大,清楚地传进友枝的耳中:
“我操了,我老舅说的,史凯那孙子根本没被怎么样,就他妈进少管所改造了三个月,出来还跟没事人一样!真他妈恶心。”
“明天他就回镇里了吧?堵他去!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把凛哥也叫上,那孙子见到他就吓尿了。”
“行,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做了那混事还敢觍着脸回来,他妈的。”男生好像气的不轻,骂了几句脏话,模样很愤慨,手一下重重拍打在路灯杆上,砰的一声响。
咬着面包,友枝慢悠悠地抬眼,脑里开始思索对方口里的那个称呼,凛哥?好中二的叫法,不会是什么不良少年的头头吧……她心中暗自吐槽,忽然听到“啪嗒”一声,刚才还文文静静的店员小姐打开门疾步走出去,冲两个男生中气十足地喝道:“你们俩给我小点声,吓到我顾客了!”
奇怪的是那两个男生立刻怂了,“是秋佳啊,不好意思吵到你了。”那个文气的少年说。
也就是在这时,他们注意到便利店窗玻璃后坐着的一个陌生少女。
她皮肤很白,穿一件粉色薄上衣,黑短裙,一头长发披肩,细腿下一双黑马丁靴轻轻点着地砖,模样瞧着百无聊赖。
她随意倚窗垂着眼睑,单手托着下巴,咬着牛奶吸管,神色懒散困倦。
女孩的眉眼美到几乎带了攻击性,她的睫毛长而翘,一双妖娆的桃花眼,肤色白皙,眉眼精致,气质又仙又欲,随意往那一倚,整个人美的像是杂志画报里的高冷仙女。
高非心里被一片“卧槽”刷满屏,不可置信:他们小镇上什么时候来了这么漂亮的姑娘?拿起手机拍了一张。
那少女抬了抬眼,并没察觉。
高秋佳见状,过来掐他手臂凶巴巴地:“谁让你拍了?枝枝不喜欢被偷拍!”
高非吃痛,躲开妹妹的爪子扯开了嗓门:“我拍美女怎么了,不让啊?”他把照片发到微信群,打字:“看看,便利店惊现现象级大美女!”
旁边的朱列挠头提醒:“你们小点声……这玻璃不隔音,人家能听见。”
高秋佳跺脚,小声嗫嚅:“回去发我一份。”
“那什么,秋佳啊,你说的那个特喜欢的少女艺术家,就是这位?”
三秒后,微信群开始疯狂冒消息:
“草好美!阿非,你拍的这美女谁啊?”
“卧槽大美女啊,感觉校花都没她好看”
“草,愣着干什么,快上去给爷要联系方式!”
“akiasta凛哥,你快看看,这妞多正!”
“对对,凛哥快来!”
门扉挂的铃铛响起,几人抬眼,见座位上那女孩推门走出来。高非见状立马收起手机,若无其事地吹口哨,眼睛却偷偷往她身上瞄。
少女把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你们刚刚拍我。”
她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语气淡漠到了极点,眼神淡淡扫过来,等一个回答。
高秋佳脸一阵红,顿了几秒后鼓起勇气上前:“你好,友枝,我是你的…”
“粉丝”二字还没说出口,少女按停了手里响个不停的手机。
“喂?”她接起电话,和他们点头示意后,擦肩而过。
三人面面相觑,听到树上有乌鸦叫,“秋佳,你没说过你的小偶像性子这么高冷啊?”高非说。
“可能她心情不好吧……毕竟网上那些评论说的很过分……”高秋佳低头,鼓了鼓嘴巴。
微信提示音响起,是一条新消息。
akiasta:……没兴趣。
akiasta:准备去祠堂。
高秋佳见状:“对,这个月要去祭拜一下美和婆婆的!怎么给忘了!”
友枝正在新小区里夺命狂奔。
刚才友娜在电话那头对她有点生气:“让你上祠堂,怎么忘了,快点过来!”然后电话挂了。
无奈,她只得加快步伐走出小区,凭着脑子里那点残存的记忆勉强找路,友枝在变得陌生的镇子里绕了好几分钟,才总算到了地方。
镇上的祠堂是公共祠堂,修缮仿古,里面是每家的供奉搁隙,供镇民们安放先人的牌位,前来祭拜上香。
祠堂在友枝的印象里,常年烟雾缭绕,每次进屋满身都是烟味,给先祖磕满十个头、烧纸,出去时鼻子里全是灰,呛得人不舒服。
穿过一条小路,走上青石台阶,进入祠堂内室,刚推门走进去,一股香灰味就扑面而来。
屋里,两个舅舅和母亲友娜都到了,友枝张口叫人:“大舅,二舅。”
两个男人听声回头。
光头、留胡子且身体微胖的是大舅,是连锁酒店的大老板,财大气粗;旁边留中分的瘦高个子男人是二舅,赤峰中学的数学老师。
两个舅舅应她,“枝枝来了,先磕头,再烧点纸。”友枝低头,地上放着个黑炭盆,旁边堆着几沓纸钱。
友枝在牌位供案前站定,抬头,最上面摆放的黑白画像里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正对她慈祥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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