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心这个东西,就像是一颗有毒的种子,一旦被种到了心里,便会像野草一般有着顽强的生命力,稍微有一点点的营养便会疯狂地滋长,就算是小小的瑕疵也会被其主动地无限放大到一个危险的程度.
信任很难建立,但摧毁信任却极其容易,也许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千辛万苦地建立起来的双方的互信.
田汾走出皇宫的时候,仰望夜空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这位皇帝陛下雄才在略,行事果断,敢为常人之不敢为,但就是疑心太重,他对于自己毫无保留实在算是一个异数了,这大概也得益于自己数十年来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原因,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吧?
曹云就不行了,他的身份,他的能力,都注定了他不可能完全得到皇帝的信任,而这一次的大明之行,终于将他们维系双方关系的最后一片遮羞布也扯了下来,皇帝对曹云的不信任,已经成了不公开的秘密.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曹云还能做出这样的牺牲,让田汾异常敬佩.这是一个真正大公无私的人,为了大齐,哪怕是献上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辞的一位忠臣,只可惜,他忠得太纯了.
纯忠的人,一般不会有好的下场,因为他们考虑得更多的国家的得失,所以做起事来,便不会太在乎君王的感受,就像楚国的程务本一样,为国为民操劳一生,但最后的下场,却都是让人嗟叹.
曹云不太可能失去性命,因为杀掉他是齐国不能承受之重,哪怕皇帝心里非常想这么做,但洛阳之事结束之后,去玉龙山就是他最佳的结局了.
曹云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他早就料到了自己最后的结果.所以才会主动提出来,也算是给了皇帝一个台阶下,尽大可能地让皇帝保全自己的体面而不会被世人所嗟难他苛待功臣.
这算是他为大齐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吧!
出了皇宫,登上马车,向着自家府邸方向行动,短短的时间内,他已经将先前对于曹云的际遇而叹息的思虑抛到了九宵云外,他已经习惯了按照皇帝的心思去做事情,皇帝的意志是不可更改的,既然皇帝在这件事情上已经下定了决心,就没有必要再在这件事情上多花费心思了,因为皇帝是绝不会改变主意的,强行进谏,只会让皇帝心中恶感更甚,从而起到反作用.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皇帝的性子了.
闭上双眼,他已经开始考虑其它的问题了.作为这样大的一个国家的首辅,他的时间表总是排得满满的,即便是坐车回家这样一个短短的时间里,他也必须利用起来思索一些事情,找到解决问题的一些方法.
皇帝将政事托附于他,做好了,当然是皇帝的功劳,做不好,那就是自己的无能了.这几年大齐的岁收每况愈下,庞大的军队,冗肿的官僚系统,愈来愈烈的贪腐,当然,更重要的是那些世家豪门的贪得无厌,都在将这个庞大的帝国一步一步的拖下深渊.
很多人认为皇帝要剪除豪门世家的决心是疯魔了,因为百余年下来,豪门世家几乎已经与这个国家成了一个共生体,剪除他们,无异于是一种自杀行为,但田汾却明白,对于大齐来说,已经到了不疯磨,不成活的严重地步.
从皇帝陛下下定决心开始,自己就一直在为这一天作准备.
彻底剪除豪门世家,当然会让齐国大量失血,会让帝国在一短时间里陷入到无比虚弱的境地,但只要渡过了这个艰难的时期,帝国必将会迎来新生.
曹云从明国带回来的那些奏章,笔记,让他触目惊心,以往虽然有很多关于明国的情报,但终归有一些雾里看花的感觉,曹云之行,犹如替他拨开了蒙在眼前的迷雾,让他看到了一个正在露出獠牙的虎视眈眈的对手.
现在他需要很多的钱粮来为战后的荒凉买单,他需要很多的官员去填补战后的那大量的权力真空,后一个方面,他这几年已经悄悄地储备了不少的年轻官员,将他们塞在各个衙门里磨练,随时都能拿出来用,但钱财,却是有心无力了.只希望那些豪门世家的底子够厚,朝廷能在这一战之后,从他们那里得到大量的补贴而弥补巨大的亏空.
田汾一直不太明白明国朝廷是怎么做到那样一种境地的,对于田汾来说,国库常年空虚不已,朝廷不得不大举借债来渡日这种治国行为,在他看来,这会导致国政的紊乱,政令的不通,但偏生,明人却偏偏在这样一种状态之下,愈来愈兴旺.
年年还旧债,借新债,他们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财政体系崩溃.
秦风凝聚人心的手段,让人心惊,农民的税赋低得惊人,更是取消了徭役,但凡需要征用百姓的地方,都是官府拿钱买单,田汾作为首辅,很清楚一年之中,这些徭役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这是一笔财政不能承受之重,明国是怎么做到的呢?
他叹了一口气,从马车的暗格里摸出曹云笔记的抄本,翻到其中一页,再一次地阅讯起其中被自己划上重点的一章.
“农人为国家根本,明人对于农人征收赋税极低,而对商税征收极高,其采用的税制,让所有商业行为极乎无所遁形,秦风尝言,农为根本腹心,商为手足骨架,缺一不可,重农,兴商.稳固农人的基础之上,明朝廷采用多种手段广开财源,为商人创造各种赚钱机会,在我大齐,由朝廷一手包办的很多事务,全都交给了商人来完成,看似朝廷损失了不少,但却极大地稳固了商人阶层,使得商人虽然承担重税,却仍然有大量利润可期.”
合上笔记,田汾有了许多的明悟,若欲取之,必先与之,明人的这个办法,未来大齐也是可以借用的.在大齐,很多有朝廷专卖的东西,以往看起来收益还不错,但与明人在这些方面的收益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上地下了.要知道,齐国的人丁可比明国要多得太多,按理说大齐的收益应当比明国人高出不知凡凡的.
更不要说,在大明,这些东西,还是由商人来进行买卖的.商人逐利,如果没有利润,他们岂会接手?在商人赚了一笔之后,他们还有这样的收益,那大齐为什么就做不到呢?
钱去了哪里?这还用问吗?
他啪的一声合上了笔记.
马车也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车门被从外间轻轻地拉开,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田汾的面前:”岳父,您回来了?”
田汾躬身出了马车,站在车辕之上掸了掸袍子,这才在曹辉的搀扶之下下了马车,两人并肩向着府内走去.
“陛下对那宁则枫还满意吗?”曹辉略带得意之色地问道,弄来宁则枫,这是他的得意之作.
“此人的确是一个人物.”田汾点了点头:”陛下很满意,但这个人是一匹狼,一匹凶狠的狼,必须要对其有着有力的控制,不然将来恐受其制.”
“岳父放心,小婿已经做了万全的安排.”曹辉点头道:”别说他是一头狼,就是一头虎,我也有办法制住他.”
“那就好.”田汾道.”你刚刚回京,亲王殿下那边一切可还顺利?”
“那些人劫持了亲王殿下之回,倒也很是小心,并没有直接去洛阳,而是先隐蔽了起来,看来他们还是心存疑虑,想要再一次地试探朝廷,所以小婿又在那边与鲜碧松等人合演了一场大戏,彻底让那些人放心我们的确是要抓住曹云,这才回来.最后我更是下达了命令,死活不论,而鬼影在执行这条命令的时候,也的确是不遗余力,数次险些便要得手了.这才终于去了那些人的疑心,现在应当已经进了洛阳了吧?”曹辉笑着道.
田汾看了他一眼:”这一次,你得罪的人可不少.鲜碧松纵然一直在配合你,但只怕对你并没有什么好感.”
“我要他们的好感干什么!”曹辉笑道:”只要能完成陛下交付的任务,完成大齐的一统大业,他们就算将我恨到骨头里我也不在乎.”
“亲王殿下当众扇了你一记耳光,你可记恨他?”田汾突然问道.
曹辉沉默了片刻,摇头道:”当时的确很愤懑,但事过之后冷静下来,却也没什么恨意了,亲王殿下,终是一个值得我尊敬的人物,说起来,他与我,都是同一类人.”
“你们不是同一类人,你做事没有什么底限!”田汾冷然道.”曹冲担任你这个职位的时候,满朝官员文武对他是敬畏交加,而你坐上这个位子之后,所有人对你便只有畏,没有敬了,如果非要再加上一点别的情绪,那就是恨.”
“虽千万人吾往矣!”曹辉嘿然一笑道:”我没有师傅大人那样的人望,便只能走另一条路.”
“这条路也可能让你没有好结果.”田汾叹了一口气:”我在,你或者没事,我若不在了,你怎么办?”
“大齐一统天下之后,小婿也是可以去玉龙山的.”曹辉笑道.
田汾摇了摇头:”接下来你要多多关注一下昆凌郡的情况,洛阳那头儿有亲王在,我倒不怎么担心,但昆凌郡我着实放心不下,陛下临阵换将,这实在是兵家大忌.周济云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实在不想在解决了洛阳问题之后,还在昆凌郡留下一个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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