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被尘封的过往,似如明镜照光般历历在目。
李守珩宽大袖袍之下的双手,紧紧地攥着。
似是不愿承认曾经那个天真愚蠢的孩子就是自己。
他不再是先前那般。
他低下了头——
一滴,又一滴豆大的泪珠,滴落在了青云宫的地板之上。
李府主太息了一声,心中感慨万千,过往种种盘桓脑海,时而清晰,时而又朦胧如岁月长。
楚月望着跪在地上的李守珩,心如止水道:
“同年,年关之时,你遭遇了此生最大的变故。”
“你以剑为笔镌刻《后学赋》的墨石板被人崩裂,你批注的功法被人字字如刀去抨击,你帮助过的下界之人背叛你,当众指责你虚伪你偷盗你剽窃他人华章,昔日荣光荡然无存,一夕之间你如断脊之犬、过街老鼠。”
“你引以为傲的天赋和才华,成你累赘,成了耻辱。”
“那年,你才十岁。”
“唯有前王后陈瑶瑶,在旁人提及之事时说过一句‘守珩之才,后无来者’,为你抵消了不少风雨,却也波及了陈瑶瑶。”
“十岁后,你颓废,你萎靡,你一蹶不振让人唏嘘,你常常戴着面具不敢见人,不敢看光,你躲在玄天府的最深处,世人说,玄天府李守珩,多半废人一个。世人说,玄天府李守珩,此生完了。”
“玄天府,李守珩,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放弃修行。”
“都以为你放弃了,但你想以世人为棋,你想给自己的心笼上一层黑,你想和夜色融为一体,你想釜底抽薪,走一条和曾经背道而驰结局却大相径庭的路。”
“你认为,一条路走不通,大可放弃,走另一条路而已,哪怕你丢了荣华,哪怕世人道你是庸才,你却觉得,时间会洗涤掉很多,历史会见证你的成就。你还是想出头,你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喊出,你是下界子孙玄天后学,但你知道,不是现在,须得天时地利与人和占尽东风立锥高山之上时,你才能说。”
“否则,你便是重蹈覆辙!”
楚月嗓音低沉铿锵有力,越说咬字越重。
玄天府的事,她一直有留意。
尚未去人屠宫参与无间口一役前,就有多加收集。
回来后,花叔也特意调查了。
她不能理所当然只要玄天府鼎力相助的好处,这是云都十二家里唯一挺身而出的世家,她当切身去体会。
远看成岭侧成峰,四面八方各不同。
为君王者,定不能只拘于一个角度去看还不够具象化的事物。
面前的李守珩,泪水流了满面。
世上难关诸多他不怕,唯独怕有人能够看穿他的过去,他的灵魂。
正如父亲骂他不孝,族人说他奸诈,冥王认为他如猪狗,第一军的士兵们认为他是个懦夫。
他不怕。
他唯独怕新王说他在坚守初心,只是换了一条路走。
他低声自嘲一笑,泪水没入了唇齿苦得让他头疼。
青云宫的微光晕染开来,咽喉酸痛视野模糊的他看不清,只隐约看见,有一道身影往后退了数步,朝他作揖:
“叶某,以共主之名,谨代下界全部武者,对守珩先生,道一声谢。”
“殿下,这不合礼教。”李府主急忙道。
楚月泰然,“李叔,你听我说完。”
李府主焦急万分,但还是保持沉默。
楚月看着浑身僵住犹如被雷霆劈过的李守珩。
她说:“你年少之时,收留过不少下界人,只是一腔赤子之心遭人背弃。叶某一谢你收留之恩。幼学之年,你就已展露风华,却遭四方伏击,遭人背叛一落千丈,此路不通你便行另一路,且不管哪路是对哪路是错,叶某二谢你万念俱灰下还愿为下界行第二条路。是非功过,对错黑白,自有后人评说,你的这条路,本王,不评!”
李守珩抬起头来,泪如雨下。
视野清晰,他终于看清了一脸深沉的新王。
新王说:“李守珩,你道你父亲有信仰,你无理想,本王只道,你也有信仰,只是不展于人前罢了。”
“我没有。”李守珩固执道。
他早已是一滩烂泥了。
他不愿承认旧日初心,他怕再行旧日之路当一个世人嘲笑的失败者,
“你没有。”楚月一身明丽勾唇笑,继而说:“下界子孙玄天后学李守珩有。”
李守珩猛地抬眸,心脏剧烈地颤动,漆黑暗寂的灵魂跟着绽开了直冲颅腔的万千烟火。
或许——
烂泥里也能开出洁白的茉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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