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夜幕的降临,追击契丹兵的效率无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罗幼度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收到契丹残部的消息了。
罗幼度、符彦卿、卢多逊、韩微围在临时临急堆砌的沙盘上,沙盘上插满了红绿色的小旗。
红色代表的自然是大虞军。
这也跟朝代的德有关。
自战国时期阴阳家邹衍的《五德终始说》问世以后,但凡有一定身份地位的朝代,都会给自己定一个德行。
如秦朝的水德,汉朝的火德,唐朝的土德,后周的木德等。
到了大虞朝,因为后周属木德,木生火,理所当然的就是火德。加上一群人给皇家贴金的文人,硬生生地将罗幼度跟昔年楚地罗国联系在一起,属于祝融后裔。
这火德也是众望所归的事情。
罗幼度对此是欣然接受,因为五德各有一种代表色,水德尚黑、火德尚红、土德尚黄、木德尚青、金德尚白。
罗幼度个人的爱好色是黑,但以国家论颜色,他更喜欢那一抹红。
在火光的照耀下,无数红色的旗子将绿色的旗子分割成一块块的。
事实的战局也如沙盘呈现的一样,契丹的追击大军让中原伏兵如切豆腐一样,分割成了数十份。
「这样下去不行!」
罗幼度双手环胸,目光落在沙盘上,他有些低估契丹的战斗力。
契丹在陷入困境之后的反抗比他想象中的更要顽强,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依旧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其中还有不少将校在面对困兽反扑的时候阵亡。
李继偓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本以为能够在四个时辰内结束战斗,硬生生的给拖到了夜晚。
随着契丹大部队一点点地让他们打散,除了战死生擒的契丹兵。余下的契丹残兵已经不存在大规模的建制,又是天黑,又是小股部队,极难搜寻。
符彦卿道:「很明显,契丹改变了打法。」他对于契丹特别了解,综合全局,给出了自己的判断:「陛下,契丹一开始一分为三,你们分头突围。不管往那个方向,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想着突围。在马家坪、龙山涧、小杉林与我们发生了激烈地交战。可是后来,他们明显减少了突围的次数,而是在包围圈里与我们的追兵再玩狐兔追逐游戏,破围的意象并不浓厚。」
罗幼度颔首道:「朕也有所察觉,他们这是知道突围无望,故意拖延时间,等待天黑。」
「陛下!」
罗幼度转过头去,一看是韩庆朝,笑道:「贤侄不用多礼,上前来说话。」
韩庆朝是韩令坤的长子,历史上韩庆朝早逝,刚满二十就去世了。但罗幼度登基以后,对于杂学特别上心,其中也包括了医学。即位之后,就任命医官整理医药书籍,将前朝的本草、局方重新整理。
韩庆朝二十岁大病时,宫中御医从一古方中寻得了医治之法,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不过身子骨大不如以往,只能充当文职工作,不能上阵杀敌了。
罗幼度将之留在身旁干一些琐事,混个资历。
韩庆朝来到近处,说道:「刚刚关南兵马都监困住了一波契丹兵,经过审问,得到了一个消息。他们的都详稳,让他们不要突围,直接化整为零,躲藏起来保持体力,借助夜色北逃。」
罗幼度皱眉问道:「都详稳?是谁?」
都详稳是契丹的一个官职,北面四帐兵马长官,不止一个。
就如兵马都监一样,如果韩庆朝不加一个「关南」,罗幼度自己都不知道他说的是李汉超。
韩庆朝道:「叫耶律斜轸。」
「原来是他!」罗幼度不住点头,是他就不奇怪了,他顿了顿道:「耶律斜轸最后露面的地方在哪?」
卢多逊立刻道:「半个时辰前,郭暾指挥使传来的消息,在这一块......」
卢多逊过目不忘,听到的消息他都能记下来。
罗幼度当即将周边的红色旗帜向耶律斜轸方向并拢,将那一块地区彻底封死,说道:「耶律斜轸一人胜兵万计,其他残兵败卒可以不计,但他必须给朕留下,死活不论。
他可不想犯曹操不得放箭射杀赵子龙的错,虽说那段是演义里的故事,但还是值得警戒的。
契丹的三万追兵,早就让他们或擒或杀,消灭了七成有余。余下的也给他们打散,形成一股股的零散队伍,即便是白天也不好找,何况是晚上。
与其在黑夜里搜索他们这三瓜两枣,不如盯着耶律斜轸,将他拿下,不亚于斩断契丹耶律必摄的一条胳膊。
小杉林。
耶律斜轸靠在树下闭目养神,并不急着突围,直到二更天的时候,他才睁开了眼睛,挥手招来身旁的亲卫,说道:「通知弟兄们准备动身了。」。
在耶律挞烈阵亡之后,耶律斜轸已经意识到中原为他们布下了一个十面埋伏的大阵,就凭他们现在的情况是断然无法正面突围的。
于是他反利用起了阿龙山附近地形复杂的特点,跟中原军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
他派人四散去通知陷入重围的契丹余部,让他们不要硬来,化整为零,拖延时间,待夜幕降临,借助夜色突围。
他此举存着一定的小心思,他看出了中原布下如此大阵的弱点。调动的兵力过多,以至于负责严防的兵士得不到很好的休息,到了晚上还得打起精神负责抓偷跑的敌人,时间一长,铁打的都支撑不住。
他让其他的契丹残兵先突围以此来消耗中原兵的体力精力,而他藏在安全的地方休养生息。待二三更天,最犯困的时候,他们再行出动。
「现在就是最佳的突围时机!」
耶律斜轸看着天上的皎月,脑中浮现耶律挞烈临终的托付,一拳打在了身旁的杉木上,目光中透着些许坚毅。
他身旁的兵卒亦不多了,只有八百余人。
相比其他人被中原追兵一点点地打散分割,他是主动将自己剩余的兵力分散,然后各安天命。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只是耶律斜轸忽略了一点,罗幼度对于他这个大辽未来双壁的重视。
宁愿将余下契丹残部都放跑,也不能走他一个。
耶律斜轸不论往那个方向走,都会遇到收缩包围圈,围堵他的中原兵士。
耶律斜轸心中惶恐,一时间大有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就在耶律斜轸东躲西藏的时候,杨业来到了小杉林。
小杉林四周弥漫着惊人的血腥味,这里在五个时辰前,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另一路突围的契丹兵在这里让马仁瑀缠上了,双方相互追逐连战三场。
马仁瑀三战三捷,杀得契丹浮尸三千。
因为战事还未结束,并没有打扫战场,只是收敛了己方士卒的尸体,避免让野兽鸟雀啃食。
故而这里依旧能够看到遍地的尸体,还有那难闻的血腥味。
「观察使!树林里果然有军队休息的痕迹。」
副将梁崇赞兴奋地来到杨业的身旁,将自己探查的消息禀报。
杨业忍不住赞叹一句:「好一个耶律斜轸,好一个灯下黑。无怪陛下愿意为他一人,如此劳师动众。」
他们缩小了包围圈,将主要目标
定在了耶律斜轸身上。
但是大半夜过去了,耶律斜轸没逮到,在包围圈里其他准备突围的契丹残部给殃及了池鱼,逐一或擒或杀,还逮着了耶律斜轸的副将谢珍德。
谢珍德倒是嘴硬,一言不发,但他麾下的兵士将一切都交代了。
耶律斜轸主动分散部队,打算休整突围的消息。
杨业闻讯后一直在想耶律斜轸会藏在何处,最终锁定在了大战后不久的小杉林。
果然寻得了蛛丝马迹。
「李都头,可能探出对方的踪迹?」
杨业问向了军中的都头,夜里千里镜失去了效果。
但杨业久在边塞,麾下有不少能人。李都头叫漠河里忽是一个契丹人,擅于追踪之术。加入静塞军之后,给自己取了一个汉人的名字叫李安古。
李安古道:「这里经过一场大战,痕迹混乱。不太好辨认,不过从树林里的痕迹可以判断,他们是往西去的。」
杨业随意笑道:「那就往西去,能不能遇上,就看老天给不给机会。」
他一挥手,静塞军往西而去。
行不过二里,杨业隐约听到了喊杀声,眼中闪过一丝兴奋:「走!」
来到近处,却见两支部队正在激战。
杨业高呼道:「杨业在此,贼人莫要猖狂!」
他高呼着,领着静塞军,高举着手中的金刀直奔契丹后方而去。
这一听杨业自报姓名,耶律斜轸心中叫苦不迭。
他离开小杉林后,察觉了包围圈的存在,以知难以轻易破围,思前想后,寻得一法,他故意露出破绽,诱使一支中原游奕入其包围圈,将之击杀,以获取他们的衣甲,从而偷天换日,赌一把。
结果这边还未来得及将中原游奕消灭,便遇到了杨业这个煞星。
现在的契丹谁不知杨无敌与他麾下静塞军的名号?
耶律斜轸将心一横,高呼道:「弟兄们,都跟着我去会一会杨业!」
经过长时间的猫捉老鼠,他们是又累又饿,尽管在小杉林休息了许久,可是因为不敢引火,只能靠喝随身携带的羊奶跟生嚼青稞充饥,根本不顶用,不一会儿就因饥饿,体力耗损过大。
杨业与其静塞军最善于游击,让他们缠住,绝无逃掉的可能。
与其累垮,不如趁着还有一丝丝的气力,拼死一搏,若能将之擒住,也许能从罗幼度那里换来一线生机。
耶律斜轸将心一横,奔杀向了杨业,嘴里高呼:「杨业小儿,可敢与我一战!」
杨业虽是智勇之将,但以骁勇善战出名,自是不会惧战,一骑当先,喝道:「有何不敢!」
两人一触即分。
耶律斜轸一头栽倒于马下,晕厥了过去。
耶律斜轸统帅大军的能力或许在杨业之上,但是比及勇猛本就不及杨业,何况他又累又饿,更加不是对手了。
若不是杨业在关键时候横转刀柄,以刀身砍在耶律斜轸胸口,换作刀锋,他必死无疑。
此次设伏,也在杨业这一刀之下,拉下了序幕。
罗幼度得知杨业擒了耶律斜轸,大喜之余,又有一些风水轮流转的感觉。
他依稀记得历史上杨业就是落在耶律斜轸的手中,绝食三天而死。
最后耶律斜轸还割了杨业的脑袋,献给辽廷。
现在耶律斜轸机关算尽,东躲西藏,最终为杨业一刀所擒。
第二天天明,杨业绑着耶律斜轸来到了罗幼度的面前。
耶律斜轸一脸灰败,头发散乱,并没有多少桀骜,只是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罗幼
度看着身上打着绷带的石守信,说道:「交给你了。」
他答应石守信的,将耶律斜轸交给他处理。
石守信本就豁达,知罗幼度对耶律斜轸很是看重,抽出佩剑,上前给耶律斜轸松了绑,说道:「你给了我一枪,这个算不得数。老石拼杀了好一阵,体力不济,才让你占了便宜,回头我们比过。」
他收剑回鞘,对罗幼度作揖道:「陛下,这个耶律斜轸是条汉子,属下替他求情了。」
罗幼度道:「耶律将军智勇双全,朕在汴京都如雷贯耳,若愿归顺,朕当以国士待之。」
耶律斜轸依旧一言不发,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罗幼度见状,笑了笑道:「带下去吧!」
石守信带着几分不满道:「这家伙又不答应,又不拒绝,算什么?」
罗幼度意味深长地说道:「不答应,不就是同意了?」
对于收服耶律斜轸,罗幼度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耶律斜轸早年性格放荡不羁,身为契丹开国功臣之首,第一任于越耶律曷鲁之孙,他受到了契丹贵族的鄙夷,唯有萧思温对之青眼有加,委以重任。
萧胡辇一直将耶律斜轸视为自己的兄长。
但是萧思温为韩德彰所杀,死因源头与契丹皇帝耶律必摄。
面对恩人的死,耶律斜轸并没有任何异样,也没有传出与韩家有什么摩擦。
萧胡辇对此还颇有微词。
亦可看出,耶律斜轸相比情义,更加重视仕途。
今日一言不发,更是一种不甘心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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