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看了看李从嘉,又看了看李弘冀,这心底固然偏爱前者,却也知道这关键时候,还是好战要强的李弘冀更加适合统筹大局,真要将大权交给李从嘉,保不定江南的基业直接就送给中原了。
想着中原即将南侵,大军直逼金陵,心中就难掩恐惧,想了一想,说道:“朕最近心力憔悴,这金陵虽好,风邪过重,御医说但须则一山水地灵之处休养。观洪州便不错,朕欲改洪州为南昌府以为南都,迁至洪州。太子与金陵监国,处理日常琐事。至于六郎,朕会带至身旁,不予你添乱。”
李从嘉闻言脸色苍白。
李弘冀却是狂喜,他早有强军的心思,只是一直受李景阻拦。
李景怕刺激中原,导致挥师南下。
现在李景吓得逃离金陵,朝中一切还不是自己说的算了?
李景见李弘冀表情,心中不快,这就是他最厌恶老大的地方。
但这关键时刻,李景却也不顾那么许多了,脑子里想着就是当一只鸵鸟,远离金陵这是非之地。
李弘冀获得监国大权,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募集城中壮勇,扩充军备,以提升军事力量。但是淮南之战,江南青壮折损惨重。至今没有恢复元气,他这命令一下,让原本就怨声载道的江南百姓,更加不满,抱怨连连。
第二道命令则是派遣四方使者组建抗罗联盟,抵御中原罗虞朝廷的侵略。
南方的大小势力皆派遣了使者上门,当然契丹亦不例外。
不过契丹陷入内乱,李弘冀在江南也有所耳闻,也不指望对方真的出兵,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求个心安。
这李弘冀的使者最先抵达的就是吴越的都城杭州。
江南与吴越百里之遥,走水路不过半日的事情。
钱弘俶这时已经得到中原出兵荆南的消息了,正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对于罗幼度,钱弘俶与之有过往来,印象很深。
在显德朝的时候,就是他一手促成了中原与吴越的海运贸易。
吴越地域狭小,极盛时,只辖有杭、越、湖、苏、秀、婺、睦、衢、台、温、处、明、福十三州,一半几乎囊括江南北面全部海域,故而一直保留航海科技。
五代乱世时,中原打得天昏地暗,外交断绝。
吴越却自诩天下之尊,派遣海船与高丽、后百济、新罗、倭国展开往来,以宗主国的身份处理事情。
这一阶段倭国处于闭关锁国时期,而海东半岛进入了战争繁多的后三国时代。
高丽与后百济之间,后百济与新罗大小战不断。
三国迫切需要寻找一个政治依靠,在不了解中原详情之下,还真让吴越当了一段时间的宗主国。
罗幼度看中了吴越的航海技术,极力促成双方在这方面的往来。
也是因为吸收了吴越的科技,北伐燕幽时,中原水军才能纵横渤海。
钱弘俶深知罗幼度的厉害,也知中原一旦动了收复南方之心,就凭自己手中的实力,绝难抵御,自是惶恐难安。
虽说钱家先祖早有组训,要度德量力而识事务,如遇真君主,宜速归附。
可钱家在吴越六十余年,宗庙社稷哪里是说放弃就放弃的?
谁又愿意当亡国之主?
钱弘俶自是左右为难。
便在这时,收到了江南使者求见的消息。
江南使者姓伍,单名一個乔字,庐江人,自幼入庐山国学,以《八卦赋》中进士第一,才高八斗的状元郎。
江南文风鼎盛,能够于江南脱颖而出,文采自不用说。
兼之江南好浮夸之风,最擅忽悠。
一通巧舌如簧,述说前景,钱弘俶竟隐隐有心动的感觉。
钱弘俶并未立刻表态,而是让伍乔下去休息,当即召见文武官员商讨此事。
吴越虽小,五脏俱全。
官制大多仿效唐制,除了对中原王朝称臣,不设枢密院与枢密使以外,和唐朝时期的官制相似。
钱弘亿、钱弘儇、沈念、鲍修让、沈虎子、陈彦禧、罗晟等文武心腹齐聚一堂。
钱弘俶见官员到齐,见他们一众人皆心事重重,显然对于吴越国的前景很是担忧。
他说道:“孤方才会见江南来使,使者再三述说唇亡齿寒之念。望我吴越效仿昔年孙刘,结为盟友,共同抵抗中原。”
此言一出,文武官员相继变色。
尤其是以钱弘亿、钱弘儇为最。
两人现在官居吴越宰相,他们皆是上任吴越国王钱元瓘的儿子,钱氏后人。
深知钱家组训,凡中国之君,虽易异姓、宜善事之。
钱家几代始终供奉中原王朝,从未改变。
钱弘俶说出此言,显然已有对抗中原之心。
两人互望一眼,皆未说话,理解钱弘俶的用心。
就现在这种情况,若不对抗中原,吴越只怕消亡于历史。
钱弘俶问道:“对于江南使者寻求结盟,诸位可有高见?”
殿下文武官员尽皆不敢言语。
钱弘俶等了半晌,见无人回话,再次问道:“中原此方南下,绝不止于荆南,若移兵江南、吴越,当如何应对?”
殿下文武官员还是不发一语,相继缄默。
钱弘俶强忍着怒意,又等了片刻,说道:“若中原来犯,诸公可敢领兵抵御?”
静!静!静!
官员好似哑巴了一样,依旧不敢发一语。
钱弘俶更是恼怒,这关键时候,真的一个也靠不住。
辅相沈念偷偷看着怒气已经濒临界限的钱弘俶,心中忐忑,暗忖:“这大王连续三问,皆无一人回应,委实下不来台,得帮上一帮。”
他察言观色,将心一横,大步走出,豪情万丈,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地呼道:“大王,臣不敢。”
臣不敢!
三个字振聋发聩。
……
……
……
钱弘俶身子晃了晃,脑子嗡嗡的,差点背过气去。
钱弘亿、钱弘儇、鲍修让、沈虎子、陈彦禧、罗晟等人都以敬重的目光看着沈念。
英雄啊!
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
钱弘俶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也在这一刻想通了。
什么孙刘联盟。
自己配称刘玄德,还是孙仲谋?
就自己麾下这些货色?
配跟诸葛亮、周瑜提鞋吗?
别说他们怕是简雍、薛综都不如吧。
拉出去还不滑天下之大稽?
孙刘联盟?
抗曹?抗罗?
钱弘俶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高声道:“孤也不敢!我吴越钱家世代尊崇中原,焉敢行叛逆之举,来人将伍乔给孤逐出吴越。”
他顿了一顿,说道:“鲍府事,你立刻携带江南的结盟书信,北上前往汴京。状告江南,怀不臣之举。告诉陛下,若讨不臣,吴越愿为先锋。”
就拿这群货色造反,跟茅厕里点灯有啥差别,还不如躺平走一步算一步。
吴越到底如何,真到了绝境再说。
吴越、中原已经连成了多条井然有序的水上商道。
虽是逆流而上,但还是很快的将江南欲组建反罗联盟军的消息,传到了汴京。
收到吴越的消息,罗幼度一瞬间就笑出声来了。
这叫什么?
想睡觉,就送来枕头。
这下荆南平叛,虽是向南方出兵的预兆。
但在取荆南以后的下一步,罗幼度还有些举棋不定。
不出意外是打南汉,毕竟作为现今汉唐故土唯一一个称帝的存在,将之覆灭也在情理之中。
但罗幼度更想在覆灭南汉之前,先将江南、巴蜀其一灭了。
毕竟南汉过于偏远,出兵攻之,得利不大。
江南、巴蜀却是风水宝地,先一步夺取,可以先一步治理开发。
李弘冀的激进,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表现自己,无疑成了出头鸟,给了中原出兵的口舌。
在朝堂之上,罗幼度特地将江南在汴京的使节叫到面前怒斥了一番:“朕自登基之后,从未亏于江南。李景受契丹蛊惑,朕亦大度容忍,不予追究。却不想贵国主首鼠两端,目无君上,委实可恨可气。朕最恨反复无常的小人,既然贵国国主欲开战事,那朕便成全他。战场上一见真章……”
言罢,将江南在汴京的使节统统驱逐,传令在扬州驻防的张雄水军沿江备战。
这一见有仗打了,韩令坤、石守信、舒元、呼延赞这些好战分子登时活跃起来。
尤其是韩令坤、石守信,他们两人见老朋友慕容延钊在陇右纵横捭阖,所向披靡,早已心痒难耐,恨不得也投身其中,大杀四方。
见又有战事,两人一并找到了罗幼度,请命希望能够统兵出战。
看着面前这两个老兄弟,罗幼度笑道:“你们呀,都什么身份了,也好意思跟后辈抢功?别遇到阿猫阿狗就急不可耐的来朕面前请战,有失身份。”
韩令坤、石守信可怜巴巴地看着罗幼度。
罗幼度道:“这一次南征的机会朕打算留给曹彬,让他挂帅,给他磨炼磨炼。免得我们老了,他们扛不起重担。至于你们,放心,忍一忍,磨磨刀。到时候真要对上契丹的时候,可别怂了,让后辈们笑话……”
从凉州的李处耘,到现在的曹彬,罗幼度已经开始入手磨炼年轻一辈将领独立统兵的能力经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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