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瑾知道以他阿娘的作风, 不会只是单纯地讲故事,显然有什么用意。
他估计阿娘可能是怕他心慈手软吃亏,再就是她经营清郡那么多年, 如今迁族, 只怕极不好受。
对她而言,地就是根, 人可以死,地不能丢,更何况夺地的还是在她跟前长大, 由她扶植起来的, 情感上估计没法接受, 要不然,不会到最后还要去看看兄弟俩到底是什么态度。这从投资上来讲,属于经济、情感投资全都血本无归, 还折了不少老本进去。
沐瑾想了想,说道:“如今的局势, 大哥、二哥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东边的威胁是齐国皇帝姜祁, 他能在短短十年时间里打下东陵十国, 那才是劲敌。想要打趴东陵,得倾举国之力, 可皇帝老了,不愿动,所以, 四郡守东关安是必输之局。大哥、二哥等于抢了个烂摊子在手里。”
“要是太子稳住, 集天下之力撂翻东陵, 他算是占住最大的大头。太子那性子, 加上我的实力, 我俩处个相安无事还是可以的。”
“要是将来太子没稳住,英国公扶梁王上位,占下京城之地,英国公府立即有了取天下之势。我守着草原,有骑兵,我的步兵能硬扛骑兵,再加上我擅战之名,英国公是疯了才会先打我。”
“我现在的势头,就算阿爹时的成国公府,跟我现在都没得比,刨开实力比爵位,大哥有国公爵位,我这里还有位比亲王的长公主爵位呢。”
沐真听沐瑾拿自己跟太子、英国公比,直接不把两个哥哥看在眼里,想说他脸皮厚,可他确实有这实力。只是如果是这三方比,他占最弱的。
沐瑾继续安尉道:“投资嘛,亏了很正常,你把投资别人的那份亏本买卖收回来,转投给自己的亲儿子,一下子就把亏本买卖做成了稳赚不赔的买卖。”
沐真对着沐瑾无话可说,道:“忙去吧。”
沐瑾道:“还是得谢谢阿娘,要不是你跟我说这些,我得真头疼怎么安置清郡来的人,现在心里有数了。”该削的,得继续削,他才不想让豪族把持住。
阿娘给他提了个醒,那就是豪族来投,是来分肉的。
就像当初他们投萧赫,那是怕挨打,投入萧赫的阵营,先跟着萧赫去吃别人的肉,吃得肥肥的,等萧赫拳头大的时候盘着,等萧赫老了,就洗好餐具等着吃萧赫的肉了。大齐朝亡以后,朝代更迭频繁,谁都坐不稳江山的根由,就在这里。
沐瑾之前的打算是想直接把项目交给投奔过来的豪族去做,自己出技术、政策扶持,让他们尽快恢复且壮强起来。可这样的话,相当于拿自己去喂肥他们,很可能等他们吃肥后,又来干他。阿娘可能是看出这点,才特意提醒。
沐瑾根据现状实时调整,等清郡沐氏的人到了,便出去见他们。
来了十几个,县令、县尉都有,还有一个郡尉和郡里的兵曹。从他们的气质来看,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军伍出身,且都年轻力壮,最大的是郡尉沐坚,三十五六岁的模样。最年轻的县尉才二十出头,一身干练利落冲劲,瞧着就是个能干事儿的。从这群人身上就能看出清郡的蓬勃朝气。
一群人见到沐瑾出来,纷纷起身行礼:“见过家主。”他们都是沐府里从族学中把他们挑到府里培养出来的,见到沐瑾自然是要唤一声家主的。
沐瑾示意他们坐下,自己也在主位上坐下,说:“阿娘已经告诉过你们,我要改随母姓的事了吧?”
提到这事,他们便难掩激动,纷纷点头回应。冲赖瑭兄弟俩干的事,家主也不能再向着尚郡,却没想到他竟然真接改姓了母性。一群人只觉痛快。
兵曹沐阳是个冲动爽快的,当即说:“家主,往后我们都听你的,你想我们打谁就打谁,让我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其余众人也纷纷点头。
他们跟着老贾最先到,待了已有大半个月,早把这几郡之地的情况摸熟。
之前北卫营里抽调两万精锐跟着家主来西边,其中一万出自清郡,他们在淮郡挣了好多军功田,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铜钱布帛成堆,甚至还有攒下不少金子、金器。
之前清郡来的人里,有不少战死的,他们战功挣下的军功田、钱财物什,抚恤金都还在。第一批抵达的家眷,在核实完身份后,已经领走了田地财物落户安家了。那日子过得比以前富庶。沐耀、沐罴,当初被他们摁着揍过,如今都当上都尉了。
沐耀掌着五万大军镇守魏郡,见到他们那叫一个嘚瑟。
郡尉沐坚看着这帮二十来岁的,忍不住悄悄羡慕。这群二十来岁的,还能进军中扑腾几年挣军功。他都三十大几了,想再进军营,年龄有些大了。
军营中,一般都是要十五到二十八的青壮。如果没有战事,兵卒到二十岁便退伍回家,成家立业。只要在战事吃紧时,才会把退伍的重新召回去。升到千总、营将能干得久一些,但通常到四十就很难再征战了。到三四十岁时,力气、体力都比不过青壮,上到战场,很容易因为体力不支而折进去。老弱残兵中的老,就是指他这把年龄的。
沐瑾瞧见他们这副积极踊跃的样子,心说:“得,白担心了。”
他说道:“你们都是军伍出身,要是有意,到城里新兵征招处去参加入伍选拔,从兵卒子做起。三个月新兵训练期满,伍长、什长就都选□□了,要是才能特别优秀的,能升佰长。若有本事,打两场仗,就升千总了。”能在清郡干到他们这位置的,都是有本事的,不必考虑没本事淘汰这一项。
“眼下草原基本上已经没有进攻之力,但我要打下整个草原,必须把各部落都扫荡干净,将他们都俘虏过来,听我的安排。”
从县令、县尉到兵卒做起,确实有点心理落差,但去年两场战事,战死两万,伤退五万,得补充七万新兵,这里面得出多少将领。以他们的本事,从兵卒子干起,往上升也不是难事,再加上这是沐瑾的安排,自是服从的。
从清郡过来的军队中人好管,收编进来,训练完就可以拉去草原,填补上空缺。来的那么多人,军藉只是占极少一部分,人数最多的是豪族以及依附豪族的奴仆们,这才是最头疼的。
要论起对当地豪族的了解,当属这些做县令、县尉的。沐瑾向他们打听情况。
这几个,在清郡占据要位经营这么多年,又有祖业,有一个算一个,也全都是清郡的大豪族,其余的那些小豪族都是依附他们而生的。
沐瑾是主支的家主,这里好些都是旁支的家主、族长。
郡尉沐坚,出自河源县那一支,他家祖上是在高祖那一支时,从主支分出去的,经过这些年的发展,
成为仅次于主支的大族。虽然家里人丁稀薄,但地多、仆奴多,坐拥半县之地,在郡里还有地、有商队、有毫宅、铺子。清郡的盐要往外卖,得通过商队,他是郡尉,有现成的卖盐便利,在卖盐这一块儿,依附他的豪族就有十几家之多。这次也都跟来了。
他们听到沐瑾问起豪族,心里有点打突突。
从淮郡、魏郡两地豪族的下场,就能看出沐瑾对豪族的态度,那是连坞堡都要扒了的。可清郡的情况,稍微一打听就能打出来,他们主动提起还能有个态度,看在给他卖命的份上,想必会留几分余地。
赖瑭两兄弟干的事,换个人来早把他们撕了,家主都能容让他们,对于横跨大盛朝来追随他的人,自然不会过于为难。这也是他们愿意跟来的考量之一。
沐瑾听他说完各家的情况,心里便有了数。他说道:“换了地儿,以前的买卖就不好做了,但有本钱在手,换个买卖做就是。卖马、卖布、卖成衣、卖铁锅、锄头、开米粮铺子,都是营生。”
众人意外又不意外,但俱都松了口气。
沐瑾瞧他们的反应,道:“干嘛?叫我扒坞堡吓着了?我打他们是要地,你们来投奔我,没地没产的,自当给你们安排养家糊口的营生,总不能让你们在战场上拼着命,追随你们而来的人连个落着都没有吧。”
在场的众人纷纷抱拳道:“听家主安排。”
沐瑾说:“我这边是考官制,需要招募人才的时候,会统一选拔考试,要做官的,直接去考,只要本事够,不从军,做官也行。你们族中有才能的子弟都可以去试。一次、两次没考上,还可以继续考,又不限年龄和次数。这样不至于你们在草原打着仗,还得操心找门路的事,哪操心得过来。让孩子们学好本事,去考官,说不定自己就能挣个前程出来。”
沐坚官至郡尉,给族中子弟安排前程不在话下,但如今来到淮郡,比他能耐的、占据高位的多了去,他现在自己都没着落,另别提给族中子弟谋前程。
他在沐府学堂的时候,沐耀还在淌大鼻涕学走路呢。守清郡那一战,他带着学堂里的同伴上过城墙,只是后来叫先太子给送走了,说得给清郡沐氏留点血脉,让他们护着弦少主藏起来。让他现在向沐耀那帮毛头小子低头,舔着脸求他们给族人安排前程,他丢不起那人。
沐坚最先表态:“听家主的。”
其他几个年轻的就更没意见了,他们的孩子有些刚入族学,有些还在学走路,更有还在肚子里揣着。
沐瑾说:“投军、考官都容易,有现成的章程,眼下到处都是空缺,升起来也容易,最麻烦的就是……这么多人要安置。淮郡拢共才二百来万人,清郡迁来的快赶上淮郡人口的三分之一。”
这确实是个问题。他们之前也预想过,应该是要往魏郡、淮郡、陈郡、边郡,甚至草原拆分。
要是去草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让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草原人打了。草原人打不过大军,总还能劫一劫商队田庄什么的。
边郡更不用说,不毛之地。剩下的就是魏郡和淮郡,两个都是好地儿,一个有铁、有煤,瞧那往返运输的马队、沿途县城的繁华就知道有多富了。淮郡更不必提,这是西边诸郡的核心之地。谁都想留在这两郡之地,可总有人往别的郡迁,就不知道家主要怎么安排了。
沐瑾说:“眼下,草原有战事,不便往那边迁人,但关贸生意得做。这可是日进斗金的买卖。宝月公主府有商队,每月都得从边郡拉来大量的物资,也需要从周边各郡调度大量的物资过去。种地的这点收成,在关贸跟前不够看。”
他转身,打开身后的锦盒,取出最上面的一块大绢帛,交给身后的阿福挂起来,说:“淮郡郡城是容不下这么多人的,把人往别的地儿迁,大家也未必乐意,正好我这边要建关贸城。往后,淮郡郡城,相当于内城,主要是住人。在外面一圈,会形成多个集市,再围绕集市展开住家。”
沐坚一下子惊了,叫道:“万一有战事,打起仗来怎么办?”
沐瑾道:“是担心没城墙,没防御力吧?有城墙也没用,几百台投石车同时对着城楼投石弹,城楼立破。我在草原抗骑兵都不用城墙,这边就更用不上。”
沐坚被噎了下,还无法反驳。因为家主打草原,应该是没有城墙的。他抱拳,语带歉意道:“是我见识浅薄了。”
沐瑾朝他抱以善意一笑,指着规划图说:“地,我都划好了。城东是茶盐贸易城、城南是毛皮牲畜贸易城,城西是布帛粮食贸易城,城北是器械贸易城。四个城区,因为没有城墙,想盖多大盖多大,能容纳很多人。这四个区,是四个中转站,南北货物都在这里中转。”
“我呢,收商税挣钱,商户、商队做买卖赚钱。你们在这里买地、建商铺,一边收购草原运来的牛羊,一边倒手卖给例如长郡、京城来的商队,守着铺子赚倒手暴利买卖。”
“草原打仗,为了防止细作,他们过不了边山防线,没法去草原买便宜的牛羊。牛羊牲口每天都要吃大量的草粮,不可能赶来以后,再现找买家,要是带得草料不够,又连续好几日没买家,那可就麻烦了。有稳定的收购商很重要,你们就可以跟草原来的商队,长期拟契。”
“你们把草原的牛羊生意占了,其他郡县的人,只能从你们手里买,那怎么卖,就是你们说了算。当然,不能太过分,反正不能超过我规定的限制价,我得保证买卖能长期做,要不然你们乱抬价格,把生意做毁了,这是毁我财路。谁要是毁我财路,我要谁脑袋。”
众人盯着沐瑾画的图,再想着他说的,都极为意动。
沐瑾继续说:“要建贸易城,得盖宅子,盖宅子就得烧瓦、烧砖,你们还可以建瓦窖、砖窖,做砖瓦买卖。那么多客商,怎么也得有客栈吧。这么多人吃食,淮郡的粮不够,得从别的地儿买。你们手里有现成的商队,派出去买粮过来,放在米粮铺里卖,可是长长久久的进项。这边的作坊做出来的成衣,比别的郡要便宜很多,结实耐用又好看,可以让商队拉到别的郡县卖。种地挣十年的收成,豪商们跑商,一年或半年就能挣出来。豪商不跟我抢地、抢地里的人,能让我赚税收,我自然得让豪商们的买卖长长久久做下去,保护好我的钱袋子。”
众人愣愣地看着沐瑾,让他说得人都懵了。
沐瑾问:“去城外的牧场看过了吧?”
众人点头。
沐瑾说:“眼下是从牧场买,以后是从牲畜贸易城买。这买卖,做的人多了,才能越做越大。你们在东边这么多年,周围各郡都能说得上话,搭上线,拉起买卖渠道,比我更有便利。眼下正在忙着征地迁民,挪建商贸城的地儿,等地征好了,你们就可以来买地盖商铺了。商铺的地,跟商铺是一起的,能传后人,也能随便交易,收一成的交易税。眼下便宜,等买卖做起来后,那就是寸土寸金了。买卖多,机会多,就看你们自己想不想挣这份钱财家业,回去后好好琢磨琢磨。”
他们闻言,非常识趣地起身告辞,待出了沐府,便直奔沐坚的府邸,商量琢磨家主说的这些,可不可行,是要观望,还是听家主的,先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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