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的中国大学教育,尽管是纯粹的精英教育,但限于财力和积累,在实验和实践方面,并不一定能保证普通大学生见识的比后世大学生更多。
可另一方面,此时的研究生和名牌大学重点专业,却是纯纯的精英教育。如清华北大中科大一类的学校,都有安排超牛们直接带本科班的,工程院院士选两个学生做助手也是非常常见的事。这种培养到了十几年后就很少见了,所谓的博士后们也得不到相当的待遇。
80年代初的大学生中频繁出现牛人,与此时的教育体制有极大的关系。无论是做学术还是做管理,又或者做官,经验都是极重要的财富。30年后的大学生兴许到了大四才未曾触碰过那些顶级仪器,可在80年代,能捞到这种机会的大一大二生都非常多。
如今的老师很少,学生也很少,不是牛到天界的教授,也不敢说自己手下能有几个导师和助教帮忙干活。82年还没开始招收博士生,研究生是直升招录,并未经过本科训练,所以,许多看起来很有灵性的学生,一旦运气爆棚,就有可能进入某位牛人的实验室,参与某些至关重要的实验。
类似的机会,后世的学生也许要等待20年。
蒋德要是河东大学的硕士毕业,杨锐说什么都不会当场做重复实验的。用皂化法提取辅酶Q10不能说是了不起的发明,但也代表着数额不菲的外汇,杨锐急需这一桶金,也不愿意冒这个风险。与之相比,一篇报导根本不能比,即使赵校长再不高兴,也是白搭。
不过,蒋德既然是河东大学的化学本科,那他要对生物专业的所有实验流程都了若指掌就不太可能了。
以此时大学的富裕程度,估计也支撑不起学生在不同的院系间交叉做实验。至少,普通的学生是无法得到这种待遇的。
“实验的时间可能会比较久。”杨锐没准备表演实验的,此时也就准备先祭出第一招,先拖着算了。
他从冰箱里拿出原料悬浮液,也就是猪脏器的初步提取物。这东西要用组织搅拌机来打,原理和榨汁机比较相像,用电量大,操作污染大。杨锐考虑了一段时间,还是决定先用西堡肉联厂的初级原料。
看了看试管上的标签,杨锐递给蒋德道:“会用紫外分光光度计吧,先测定一下原料里的辅酶Q10的含量吧。”
蒋德主动提出要表现,又说读过杨锐的文章,自然知道紫外分光光度计法测辅酶Q10的含量的方式。
但是,杨锐当日能以之写了一篇论文,说明步骤自然是不简单的,步骤间用到的石油醚更有煤油的味道,很不好闻。
蒋德为难的看了一眼试管,道:“我看试管密封的挺好,要不然,就用上面的标识来做初步的数据?”
杨锐微笑:“大家都看着呢,咱们还是严谨好。”
他平时也是直接用试管上的标识的。西堡肉联厂的脏器生化车间虽然落后,总算是有点基础的,不至于出现数量级上的误差。就杨锐做的实验来说,他也不需要精确到1个百分点以下。当然,他偶尔还是会抽查冷柜里的悬浮物的含量,而这些工作,其实大部分是交给魏振学的。
后者还是煤科所的人,今天就不好出现了。
蒋德觉得有点不妙,接过试管,想了半天,道:“要不然,还是你来吧,这个实验室的仪器我也没有用过,我继续给你做实验助手就好了。”
“那行,咱们一步步的来,你也记一下,咱们一会还得测其他产品的含量呢。”杨锐写的就是提高产量的论文,不测含量又怎么行。
蒋德说不出反驳的话,默默的点头应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比杨锐大好几岁,应该很容易就把他操纵在股掌间了,却没料到杨锐进入实验室以后,爆出了强大的气场。
要说数量不少的仪器,在蒋德眼里最多也就是琳琅满目罢了,毕竟除了紫外分光光度计和机械分析天平以外,仪器都显的比较粗糙。然而,杨锐准备实验和分配工作的这种态度,却让蒋德回忆起了自己的大学时光。
你遇到一个学术水平和实验熟悉程度全面都比自己高的实验指导,除了乖乖听命,又能怎么样?
杨锐动作缓慢而标准,差不多用了半个小时,他才操作完成了一半的步骤。
这时候,众人的新鲜感早就过去了,眼看着杨锐摇瓶子,只觉得烦闷非常。
一名干部不由的问道:“杨同学,还要多长时间?”
“总得好几个小时吧。”杨锐穿着白大褂,头也不回的道。
干部踟躇着,道:“要不然,咱们先去参观学校的其他设施,回来再看结果?杨同学,3个小时能做完吗?”
“最少要6个小时。”杨锐巴不得他们等不住快走呢。6个小时以后,这些吃了晚饭喝饱了酒的干部,能睁开眼睛看人就不错了,还看什么实验。
不等其他人表态,丁亚琴弯着眉眼笑道:“六个小时也没关系,给我一杯茶就行了,你们先去参观吧。”
巴掌大的学校,哪里能参观六个小时。
看丁亚琴要留下来,蒋德突然动力十足,似乎觉得自己和北京来的美女之间的联系都变的紧密了。
杨锐却是暗自皱眉。凡是做生物专业的,要做的就是三件事,放火防毒防记者。
因为生物专业实在是太特殊了。搞物理的做原子弹,联络外星人,还做更恐怖的粒子加速器,一副我不怕地球毁灭的架势,媒体偶尔调侃两句,普通人其实根本不关心,最多也就是反对一下家门前的核电厂。
做生物的就不一样了,克隆是多伟大的成就,结果天天被人口诛笔伐,一些高中生物都考不到50分的阿豆也可以大谈人体胚胎和细胞核……要是没有媒体的推波助澜,哪里有这些破事。
78年开始的人体试管婴儿也饱受争议,无数人挥起伦理道德的标杆,在媒体的配合下肆意攻击,,研究者直到2010年方才获得诺贝尔医学奖,而在此之前,全球已有500万对夫妇得到了圆满家庭。
杨锐很怀疑丁亚琴有粉转黑的趋势。
转载一篇《河东教育报》的通讯,用得着盯着自己做6个小时的实验吗?现在已经做了3个小时,加起来就是9个小时,在狭小难通风的普通实验室里,这可绝对不舒服,而且没有必要。
该拍的照片都拍了,几百字的转载通讯,也不需要修改什么。
莫非是长途而来,心有不甘?
写一篇黑文,肯定是比写红文,更有针对性,也更容易轰动了。
要是换一个四五十岁的稳重记者,杨锐大约会往好处想,可看看丁亚琴20出头,一副优越感十足的模样,她还真不敢肯定。
或许,全国性的大报不会轻易刊登黑文,可这种事儿谁说的清楚。
什么“论文造假”,“枪手写论文”之类的报导,说不定就能毁掉自己的高考资格——中国记者断章取义之实力,实在不容小觑。日后再想洗脱污名,难度更大。
“蒋科长,麻烦测一下中间体的Q10含量,还是用紫外分光光度法。”杨锐吩咐了一声,继续自己的工作,像是真的把蒋德当实验助手用了。
不管丁亚琴怎么想的,先用石油醚熏吧。
煤油熏肉,感觉上还是很符合中国人的食谱的。
丁亚琴用手捂着鼻子,却是没有退出的意思。
不断的提取测试,提取测试,终于到了真正的中期步骤。
杨锐考虑了一番,说了句稍等,走出实验室,先找到何成和曹宝明,又找到刘珊,然后各自吩咐了一番,才不太放心的回来。
曹宝明身材高大,适合做挡视线的工作,何成熟悉实验,知道哪些步骤是较为关键的,刘珊作为女生,和丁亚琴说话,想来不是特别困难。
其实,最好的选择是让蒋德和丁亚琴聊天。奈何风气使然,蒋德的色胆颇有不足。
在整个实验室只有自己清楚关键点的情况下,杨锐偷偷的将实验步骤拆开。
配比乙烷、甲基异丁酮、丁醇、醋酸乙脂等化合物溶剂的时候,杨锐就先配一半甚至三分之一,然后再在仪器,手和同学的遮挡下,完成最后的调配。
杨锐的皂化法提取辅酶Q10的主要理论依据,是因为水中的辅酶Q是耐碱的,同时,含有辅酶Q的不能皂化的磷脂,可以用溶剂萃取而高产量的获得。
因此,问题的关键,其实就是找出不溶于水的适合溶剂。
这是简单又繁琐的实验。
若是不知道答案的话,差不多就只能用试错法了。也就是一个个的试验。50%的氢氧化钠如何?50%的氢氧化钠加热到100度好呢,还是加热到80度好呢?水浴3个小时好呢?还是30分钟好呢?
当参数多到一定数量的时候,试错法绝对是要学生老命的东西,做几百上千次实验的都有——负责项目的导师才不会干这种活计,所以只会交给学生。老实说,国内的研究成果,很多都来自于月薪800元的研究生和月薪1200元的博士生。廉价的科技劳动力,也是许多国际科研机构转移的充足理由,一如当年的制造业转移一样。
杨锐的优势是有成型的论文,所以,他用不着廉价的实验助手,直接用人家试出来的答案就行了,比如48%的氢氧化钠,PH12的碱处理,分阶段的PH2和PH1的酸处理等等……
这次的重复实验也用不着特意做错的实验,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而且,最终的答案应当与他发表的论文结果相差不多才行。蒋德既然会测辅酶Q10的含量,结果就无法编造了。
杨锐希望尽快完成溶液配比,避过了两项之后,蒋德和丁亚琴也都发现了其中奥妙。
蒋德不动声色,却是笑着挤了过来,道:“杨同学,配溶剂的工作,还是交给实验助手来完成吧,其他几位同学也不要帮忙了,实验室小,太乱。”
他怎么说也是省教育局来的领导,虽然只毕业了两年,还是连哄带推的把人给送了出去。
这时候,倒是有几名逛的无聊的干部回来了,重新塞满了实验室。
杨锐瞄了瞄蒋德和丁亚琴,抿了抿嘴,心想:你这么搞,就不能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好吧,正好这个配起来麻烦,就交给蒋科长吧。”杨锐主动让出了位置,心里却是狠狠的跨出了一大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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