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金池在对面空无一人的酒吧卡座坐了半个小时,明白自己被耍了。
准确地说,他在来之前就知道了。
ben那种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约他喝酒?
这就像一种无言的示威,或者说抱怨。
来自于某位先被他耍了一道的总助。
不过傅金池还是赴约了,左右长夜漫漫,闲着也是闲着。侍应生过来客气地提醒,卡座这边有低消,他便像个普通的精打细算过日子的白领,从善如流地改到吧台就坐。
他端着一杯酒坐在那儿,不断有红男绿女撞上来,有的是为了他的长相,有的是为了他身上穿戴的logo,他们像浪花扑打海中岩石,碰壁,然后悻悻退回。
傅金池想起那张似乎永远从容不迫、却冷若冰霜的脸,于是对其他任何人都失去兴趣。
当然,这回肯定是得罪他了。
播弄是非、兴风作浪、无聊透顶,傅金池对自己的行为有精准的自我认知。
傅金池骨子里是一个破坏者,严子书曾经那个混世魔王的评价可谓十分准确。
他有很多时候并不觉得人生有什么意义,但就是看不得傅为山好。
更不喜欢看到有人对傅为山俯首帖耳,死心塌地。
酒吧里放着一曲老歌:“你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道义放两旁,把利字摆中间……”
傅金池听了一会儿,倒溢出个自然纯良的笑容来。
独自喝完了几杯酒,这一晚上也消磨得差不多了。
临走时,傅金池随手给了侍应生一叠厚厚的小费。
侍应生受宠若惊,简直后悔自己把他从卡座赶走:“诶?谢谢先生!这也太多了!”
傅金池笑笑,比划了一下:“你这颗泪痣长得像我一个朋友,就当是缘分吧。”
英瀚集团内部,与东云银行合作的项目按部就班地开展。
目前项目班底已组建了个七七八八。像任何合作团队一样,里头有特别卖力能干的,自然也就有偷奸耍滑的。尤其是这种家族特色浓厚的企业,严子书也没法把所有蛀虫剔出去。
但他的管理手段和他的性格一样冷淡严谨,这对团队还是有一定震慑性的。
也有不服管的人就是了。
比如项目的副总经理张炎。
张炎其实就是李长安副总裁试图推上位的人,虽然没能当上总负责人,后来依然塞了进来,屈居二把手的地位。但很显然,张炎是更想做一把手的。
ben背地里愤愤咬牙:“审批文件只要一点儿不对,法务部改都不改就打回来,又不说是哪里有问题,整个重新走,走到最后还是张炎手底下的数据没更新。上次我还看见张炎点一堆奶茶去巴结法务部,跟她们关系混的特别熟,我看就是故意勾结的。”
严子书看他一眼问:“这么说有什么证据么?”
ben咕哝:“就是抱怨一嘴……具体流程都是秘书处在走的,锅都让别人背了嘛。”
严子书便不咸不淡地责备他:“那这种话可不要随便说。”
最开始,ben被他呵斥闭嘴了,还会诚惶诚恐地反省自己。
后来发现,这话的潜台词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瞎张扬什么。
那张炎在公司里,每次见到严子书,表面上也总是很热情地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常见的情形是,张炎远远地喊:“哎呦,严总!”严子书只说:“什么‘总’,你喊老严小严都行,千万别喊‘总’。”张炎便说:“那可不行,该喊还得喊,职级可不能乱哈哈!”
浮夸得得让旁人也不忍直视。
不过事实上,严子书自己也感觉到,他作了项目总经理,日常待在傅为山的身边时间自然减少许多。而傅为山这个项目给得心里疙疙瘩瘩,那种隔阂感慢慢就出来了。
这两次开会的时候,张炎故意唱反调,傅为山都有向张炎偏颇的苗头。
这种心态,好像看谁越能直言进谏,越像忠臣似的。
于是工作之余,严子书给ben交代了第二个需要小人去做的任务。
他似不经意地说:“秘书处现在人手紧,算算时间,纪晨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ben在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很是惊愕,他不觉得严子书是待见纪晨的样子。
严子书当然算不上待见纪晨,只是这件事也不取决于他个人的好恶。
他像副总拍自己一样,拍了拍ben的肩膀:“你只要听吩咐就可以了。”
他的口气太过胸有成竹,ben便放弃了思考照做了。
既然世界上有做上司的哲学,就有做下属的哲学。
下属的哲学就是:如果你的老板最近看你不太顺眼,要么做点能让他高兴的事,要么把他的注意力挪到别的地方去。前者是化解矛盾,后者是转移矛盾。
所以,只要傅为山待见纪晨就够了。
之前纪晨提出辞职,傅为山给他的却是一个“准备期末考试”的假期。
也就是说,傅为山早晚还是要让纪晨回到公司的。
套用傅金池的说法,既然怎么回来都是回来,为什么他严子书不能当做机会利用呢?
至于从剧情的角度,这和严子书以后再想办法对付他又不矛盾。
那天产生纠纷的,连纪晨在内有三个人。ben私下里去找了趟那个“稍微客气点儿”的员工,隔天,这位客气哥便向人力部提出,其实纪晨打人是被恶意激怒的,也算事出有因。
安全通道里没有监控,当天的情况,只凭各人口述。
此前纪晨只坚称对方“出言不逊”,却死活不肯复述,他们具体说了什么脏话。然而打人确实是他先动手的无疑,因此处理的结果就是各打五十大板,其中纪晨的责任还重一些。
但是现在,客气哥拿出了一小段录音——没错,当天纪晨撞破他们背后嚼舌时,他便本能地偷偷开了手机录音,虽然没有细想能干什么用,但显然现在就派上了用场——证明出言不逊的那位,确实说了“道歉你老母”这种侮辱性言语。
至于客气哥自己,他在打开录音后,便只克制地说了“都有不对的地方,各退一步”这种放软口气的话,不管好不好听,至少没有骂人,所以自己是不怕的。
既然有了证据,证明纪晨被其他员工用侮辱性言语激怒在先,发火动拳头就情有可原了。
不,不只是情有可原,这件事升华一下,证明英瀚内部果然有老员工霸凌实习生现象。
拖了许久的调查结果本来要不了了之的,一下却变得对纪晨很有利。
严子书带着人力总监一起去傅为山办公室反应了此事。
人力总监擦着汗:“这件事的确是我们在员工管理上有疏漏……咱们英瀚一贯口碑良好,谁知竟然出了老人欺负新人的行为,这怎么能行?但关键是,多亏傅总及时安抚了那个实习生的情绪,没有让他冲动离职,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否则现在公司的形象可就蒙受损失了!”
这番说辞,前半段表明事情性质恶劣,后半段则显得傅为山处事严明。
看到傅为山微微颔首,人力总监松了口气。
严子书便也说:“我会亲自跑一趟,向纪晨解释清楚调查结果并道歉。”
傅为山也同意了。
纪晨是从自习室被黑框眼镜室友被叫出去的。
听严子书转达了和人力总监差不多的说辞,他反而受宠若惊:“不不,也是我不好……”
严子书却说:“其实我也要向你道歉。”
“为什么?”纪晨迷惑不解。
“我以前有时对你很冷淡——”严子书推了推眼镜,“是因为你会影响傅总的判断。”
“啊?什么?”纪晨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你应该明白,像傅总这样的身份,他要管理英瀚这么大的集团,就像带领一艘巨轮。睿智的决断力,是一个领导者最重要的品质。”严子书说,“但是自从遇到你,他就变成了会感情用事的人……你对他产生的影响,比你自己想象得还要大。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某种意义上,把他的每句话拆开理解,也都不算是假的。
只是其中的情感含义全凭个人体会。
纪晨睁圆了双眼:“我……不太明白。你是说傅总……”
“我说的只是非常个人的看法。”严子书语气平和地说着实话,“你可以慢慢想。但如果你回来上班,想必傅总会很高兴的。”
他点到为止,抽身而去,留下纪晨一个人重新陷入迷茫状态。
黑框眼镜准备去吃饭,却看到室友还站在教学楼门口发呆:“喂,思什么春呢?”
“如果一个人说我会影响他的判断,这代表什么意思?”纪晨不无苦恼地向他请教。
“啊,这还用问?”黑框眼镜挠头,“这怎么听都像八点档电视剧里的台词吧?”
黑框眼镜到底不愧是话剧社锻炼出来的人。
他倒是劝了纪晨:“这年头还有人搞这种含糊其辞的说辞表白,小心海王才是真的。”
纪晨心头一软,立刻摇头为傅为山辩护:“不是他说的,而且我确信对方不是那样的人。”
或许人都有逆反心理,当黑框眼镜不明就里地给傅为山扣了个海王的帽子,纪晨的本能反应倒是很受冒犯:外人不了解具体情况,就直接说他不好,未免也太武断了。至少对纪晨来说,傅为山会教他西餐礼仪,会专程来看他演出,会让司机送他回家……
想到严子书那种低垂的眼眸和落寞的语气,傅为山在他心里甚至有了点可怜的色彩。
甚至有个声音不停怂恿:“爱情不就是起始于荷尔蒙分泌,两个人在一起试试看吗?”
纪晨终究心软了。
纠结之中,到暑假的这段时间过得飞快,考试周前后也不过是半个月的事。
等纪晨再鼓起勇气回到公司的时候,这次人力总监二话不说,把他塞回了秘书处。
当时大家都在忙碌,ben一抬头,眼中看见的便是个漂亮的男孩子,手里提着老土的双肩包,跟在人力总监身后走进来。他身上套着几百块的沉闷西装,沉闷的打扮却掩盖不住白皙通透的皮肤,苹果似的脸蛋,樱桃色的嘴唇,水汪汪的杏眼,活像个稚气未脱的高中生。
又像只闯进丛林世界的小白兔。
helen搭着纪晨的肩膀:“之前虽然发生了一些误会,公司该处理的已经进行了处理,过去就不再提了,现在欢迎小晨又回到咱们部门,大家以后多照顾,共同努力,共同进步。”
纪晨连忙大幅度鞠躬:“……我回到公司以后,会更加努力工作的,请大家多关照。”
结果动作过大,额头撞在桌角上,发出咚的一声。
他捂着脑袋,抬起头时,白嫩的皮肤也红了一块,生理性的泪水渐渐溢上眼眶。
秘书处顿时嘁嘁喳喳的,一会儿关心他额头碰哪了,一会儿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表示欢迎。
ben撇撇嘴,本来还很郁闷的,这下变得又郁闷又啼笑皆非。他偷偷拍照给严子书分享了这一幕,现在也是精明了,他们俩说工作以外的话题,就单独用一款不留记录的通讯软件。
ben吐槽道:“成了,咱们部门这下又招回个祖宗。”
严子书看了,只是回他说:“你别惹他就是了。你办事我是放心的。”
ben的心情才亮堂了那么一点。
然而等他转到微信界面,就看到严子书紧跟着又追加了一条:“下周例会的汇报ppt做完了吗?什么时候能给我?”
ben: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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