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院大礼堂内,已经来了不少人,主席台后方悬挂着横幅,内容为:诺贝尔奖大学者周赫煊先生表彰会暨一等卿云勋章授予仪式。
中央社和国党各报记者,已经提早到场等候,一有大官或名人进来就连连拍照。
张谋之和张满怡父女俩,只能坐在比较靠后的位置。张老头儿乐颠颠的到处跟人打招呼,趁机拉关系,扩充自己的交际人脉。
张乐怡坐在丈夫身边,身穿月白色丝绸旗袍,头发高高挽起,显得雍容贵气又端庄美丽。
没等多久,便陆续有人前来道贺,从学界到政界人士应有尽有。
蔡元培缓缓走来,微笑道:“恭喜明诚。”
“竟是孑民先生,领受一枚奖章而已,何敢劳您大驾来南京?”周赫煊起身握手道。
“可不止一枚奖章,那是诺贝尔奖啊,”蔡元培握着周赫煊的手不放,笑道,“去年我从报纸上看到消息,高兴得连饭都多吃了两碗。更何况,明诚你还把居里夫妇请到中国交流学术,我必须代表中央研究院感谢你!”
蔡元培此时已经没当官了,因为他总是跟民主人士搅在一起,让蒋委员长极为不满。蔡元培定居在上海,这次为了参加周赫煊的授勋仪式,专门坐火车赶来。
两人正说话时,冯玉祥大笑而至:“哈哈哈,周老弟,好久不见啊!”
“冯将军安好。”周赫煊问候道。
冯玉祥摆手说:“手底下无兵无将,不敢做将军,你直接喊我老冯就可以了。”
周赫煊揶揄道:“那我干脆叫您冯委员长。”
冯玉祥脸上浮出古怪笑容,指着北边说:“你要是敢喊,我就敢答应,就怕他蒋某人吃醋。”
“哈哈,冯将军真幽默。”周赫煊干笑两声。
冯玉祥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虽然无兵无权,但职务却高得吓人。他是南京军委会的副委员长,在军界的地位,表面上仅次于常凯申这个委员长。
如今冯玉祥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蹭热点刷存在感。但凡国内出了点什么奇事怪事大事,他都要站出来吼两嗓子。比如施剑翘刺杀孙传芳,冯玉祥要求特赦;比如章太炎因病逝世,冯玉祥又在国葬申请书上签名。
今天老蒋要授勋章给周赫煊,冯玉祥巴巴的跑来露脸了,这位换章将军的出镜率很高啊。
“咔嚓,咔嚓!”
记者席里猛闪镁光灯,能把狗眼给亮瞎了。
来的是考试院长戴季陶,他穿着一袭长衫,朝冯玉祥、蔡元培两人点头致意,又跟周赫煊握手道:“明诚,你辛苦了。”
“不辛苦,”周赫煊问候道,“戴院长好。”
“我说的是奥运会,你辛苦了,”戴季陶说道,“我明天就要去德国,参加柏林奥运会,要不一起结伴而行?”
周赫煊说:“我可能要再等几天。”
历史上的柏林奥运会,中国代表团的真正领队正是戴季陶。可惜这位先生两手空空变不出钱来,以至于中国队的开幕式服装都没有,只能在会见希特勒时请求帮助,让主办方解决了中国队的服装问题,实在有够丢人的。
而且,戴季陶发现中国队成绩欠佳,便扔下运动员不管了,自己游历欧洲整整五个月才回国。
冯玉祥见戴季陶来了,实在找不到共同语言,立即闪人跑去落座,蔡元培也抱拳离开。
戴季陶就在旁边坐下说:“明诚你那么讨论战和问题的文章,我看了,写得很好。唉,落后就要挨打,只剩下奋起反抗一条路了。”
“那就请戴院长不要再鼓吹和平,中日两国之间没有和平选择。”周赫煊说。
“可能吧。”戴季陶有些沮丧。
戴季陶一向是铁杆“主和派”,但他近来的思想正在向“主战派”转变。历史上,等戴季陶从欧洲游历回来,就立即表明了自己的新立场。
那是年底的一次国府高级会议,戴季陶在休会的时候,突然跪下向其他参会者磕头说:“我是信佛的。活佛在拉萨,去拉萨拜佛有三条路,一是由西康经昌都,二是……诚心拜佛的人三条路都走,这条走不通走另一条,总有一条走得通的,不要光走一条路。”
说完,戴季陶又向众人磕了一个响头,随即退席离开。
这番话的意思是,主战与主和都是为国家,两条路爱国者都应该走走。他的选择是,一边试图争取和平,一边积极备战抵抗,让大家放弃战和之争而齐心协力。
后来撤离南京的时候,国党内部充斥着亡国论。戴季陶为了激发众人信心,除了铺盖衣物什么都不带,把贵重物品全部留在南京家中,并对众人说:“离开南京最多十年八年,一定会重返的。”
这是个奇怪的老头儿,阴险又随性,刻薄又大度,很难看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戴季陶是常凯申的头号智囊,不知帮老蒋解决了多少政治问题。若没有戴季陶辅佐,老蒋直接就瘸了,很难坐到国家元首的位子。
老蒋对戴季陶的信任和尊重,在国党内部也是绝无仅有的。
整个国党内部,只有戴季陶可以当面对宋美龄喊出“滚”字,理由是他看不顺眼宋美龄的举止打扮。
突然,宪兵司令谷正伦,亲自带着孔令侃走进大礼堂。
孔令侃扫了眼第一排的座位铭牌,不满地说:“怎么没有我的位子?”
谷正伦哄孩子般笑道:“孔大公子神龙不见尾,谁知道你今天会来啊?放心,我马上叫人安排调整。”
“这事我亲自来办!”翁文灏突然走过来说。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汪兆铭遇刺被撸后,他的心腹们也纷纷调整降职。
当初汪兆铭的头号心腹褚民谊,也即是不着四六,当街穿褂子驾车追求南国美人鱼杨秀琼那位。现在也丢掉了行政院秘书长职务,接任者正是翁文灏,相当于此时民国政务系统的二把手(一把手是老蒋)。
翁文灏叫来一个工作人员,令其把第二排某局长的铭牌换掉,笑嘻嘻的对孔令侃说:“孔秘书,你去坐那里吧。”
“凭什么我要做第二排?”
孔令侃非常不高兴,他看了看周赫煊和张乐怡身边的铭牌。左边的名字是张群,但戴季陶坐在那里,孔令侃不敢造次。右边的名字是于右任,这死老头儿也不好搞,孔令侃感觉有些头疼。
再往右边继续看过去,不远处的铭牌上写着“薛笃弼”三个字。孔令侃眼睛一亮,嗯,这个人是他可以踩的。
孔令侃直接把薛笃弼的铭牌扔地上,然后把于右任等人的铭牌依次挪位置,自己笑嘻嘻的坐到张乐怡旁边。
翁文灏连忙阻止:“孔秘书,你这样不合章法。你是财政部的特务秘书,于情于理,不该坐在此处。”
孔令侃指着张乐怡说:“她一介女流,无权无职,凭什么坐这里?”
翁文灏解释说:“今天是给周先生开授勋大会,周夫人也是重要嘉宾,自然要安排在比较重要的位置。”
“我不管,你自己想法子解决,”孔令侃说着就往张乐怡身边靠,调笑道,“周夫人,我昨晚回去打听了一下,发现你也是在上海读洋人中学的。正巧啊,我也一直在那边读书,经常去你的母校。要不,改天我们一起再去看看,重温一下中学时光?”
张乐怡拉开椅子,蹙眉怒视:“孔先生,请自重!”
“诶,我就喜欢你生气时候的样子。”孔令侃一脸贱笑。
周赫煊把张乐怡拉到自己的位子坐下,然后翘着二郎腿坐在孔令侃旁边,冷笑着说:“孔大公子,有没有兴趣跟我交流一下?”
“老子对男人没兴趣。”孔令侃没好气道。
周赫煊也不生气,掰着指头说:“让我算一下啊。我跟冯庸是拜把子兄弟,冯庸跟张学良是拜把子兄弟,张学良又跟你姨父是拜把子兄弟。论起辈分来,我也该是你叔叔辈。你现在自称老子,是要跟你姨父蒋委员长平辈论交?”
孔令侃口不择言地说:“我姨父拜把子兄弟多着呢,死了的都一大堆。就你这七弯八拐的叔叔辈,老子一脚能踹死十个!”
“得,”周赫煊突然探头对戴季陶说,“戴院长,你这位兄弟的国术好厉害,他说能把你一脚踹死。”
好巧不巧,戴季陶正是常凯申的拜把兄弟,孔令侃刚才把戴季陶也骂进去了。
戴季陶勃然大怒,他连宋美龄都敢骂,更别提宋美龄的外甥。戴院长抄起拐棍当标枪投出,大喝道:“小兔崽子,给老子滚一边去!”
“哎哟!”
孔令侃痛呼一声,却是戴院长标枪技术不错,拐棍正好击中孔令侃的额头,瞬间鼓起一个大清包。
在平常时候,孔令侃根本不敢顶撞戴季陶。但他现在被打得眼冒金星,脑子已经晕乎了,又是大庭广众之下觉得丢人,顿时拍桌子大吼:“老家伙,你找死啊!”
“你骂谁是老家伙?啊!”戴季陶气得吹胡子瞪眼。
“就是骂你!”孔令侃毫不示弱。
周赫煊坐在中间笑而不语,等着继续看好戏。
文化人嘛,自己动手多不雅观,有人帮忙那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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