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瀚海人,本质上也属于鞑靼人的一支。
因而相貌虽是敦实,不过若是不细看,也难与汉人有什么分别。
何况此人一声吏装,谈吐又还有礼。
萧敬顿时来了兴趣:“你为何姓方?”
说到这个,方堂金眼里放光,侃侃而谈道:“说老实话,在此处敢姓方的人不多,大多都是刘、唐、王、欧阳、徐等姓,可学生偏不信这个邪,齐国公乃是学生最崇拜之人,虽非他的弟子,可我想,若是有朝一日,我的子孙,总会有人能有幸考中西山书院,列入齐国公的门墙之下,因而我便改了姓氏,随齐国公姓方,学生还修了一本族谱呢,本宗自我而始,要延续万代。”
刘杰:“……”
萧敬露出了笑容:“此地的人,都如你这般改了姓氏吗?”
“这是当然。”方堂金显得很认真,接着道:“王先生在这里设了许多的同文馆,鼓励大家学习文字,对于能说汉话的人,予以鼓励,不只如此,他还亲自带着一群屯田卫的人,带来了土豆,你也知道,这个地方,土地泥泞,且还天寒地冻,是种不了粮的,可有了土豆就不同了,我们都是托了他的福,方才可以在这附近开垦,再也不必朝不保夕的饱一顿饿一顿了。”
方堂金请了二人入内坐下,给二人斟了一盏茶,继续道:“何况那罗斯人,狼子野心,恨不得将我们阖族诛灭,这附近的各部族人……哎……现如今,王先生在此驻城,保护我们,不但教授我们农耕,那商队还带来无数的货物,这是再造之恩哪。王先生认为不读书的人,就无法明理,就不晓得是非好恶,于是广设同文馆,教授咱们学问。不只如此呢,就比如在下吧,在下是最先入同文馆学习的,学成之后,侥幸入此为吏,不过这里还有规矩,若能书写文字,税赋便可减半,因而似我这般,通晓鞑靼话,又晓汉话的,下了值,就可吃香了,总有人请学生去辅导功课,从前的族人求告上门,每月的束脩之礼,就有数十斤肉呢。”
细看这方堂金,果然是油光满面,一脸的富态。
他很满足于现在的状态,公门里有饭吃,下了值,还有油水可得。
学了汉文,是有实实在在好处的。
何况这土豆以及耕种技艺的引入,就算在罗斯人威胁之下,王守仁带着幸福集团在此对各族的保护,都足以让各族的百姓,对于王守仁抱有极大的感恩心理。
王先生说的话,总是不会错的。
“这样说来……”萧敬皱眉:“岂不是此地可通行汉文了?”
方堂金便笑着道:“”大抵是可以的,你要学农耕,土豆有了收成要卖出去,购置御寒的皮货,都少不得要与人交涉,哪怕不熟的,多少也能听个七七八八。”
说着,方堂金骄傲起来:“当然,绝大多数人只是粗通,而我不一样,我乃圣人门下,我是读了四书五经的。”
萧敬听着,心里骇然……
此地可是有军民百万啊。
自然,他不能信方堂金的一面之词,便不露声色。
这两日,萧敬都只住在城中的客栈,每日出门游荡。
此地读书的风气,确实很盛。
就如方堂金所说的,这是因为,读书能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许多的壮丁也被编练了起来,混成一个个团营,作为守御之用。
而土豆的高产,让这里的人食物可以保证,这等烂泥地里,本是无法种植作物的,而如今,却仿佛成了天府之国。
四日之后,王守仁终于带着一队人马回来了,他显得疲惫,前些日子,罗斯人开始袭击靠近西面的聚集点,好在攻击的规模并不大。
王守仁则组织了无数的游骑,也深入罗斯人的境内,不断的袭扰。
听闻此地来了客人,等他见到了萧敬时,不禁微微一愣。
萧敬则是笑吟吟的看着王守仁。
他和王守仁是老相识,当初在大漠,就曾打过交道。
王守仁的讶异之色只是一闪而过,他从容的朝萧敬作揖行了个礼:“不知萧公公何时来的?”
“就这几日……”萧敬又道:“咱是来宣读旨意的,王守仁,听旨。”
王守仁便拜下,萧敬念了旨意。
得知皇帝要将自己召回,王守仁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其实在哪里,他都无所谓,甚至官职大小,他也不甚看重了,只是觉得,无论在何处,将事情办好即可。
在这天寒地冻的乌拉尔一带,王守仁最大的收获,便是在公务繁忙之余,可以伴随这萧瑟静静的思考。
人的见识越多,思考的层次就越高。
西山书院是一个极好的平台,无数的知识,如涌泉一般的喷出,却也让王守仁站在这更高的层次之上,打开了一扇更新的大门。
因而……他变得越发的沉默寡言。
这天寒地冻的烂泥地里,确实容易产生令人忧郁又豪迈的气质。
萧敬没有说明,自己是奉旨来调查此地的。
七八个番子,只几天时间,已将这里的情况打探得极清楚了。
萧敬道:“王伯安,陛下既有旨,你速速安排一下,随咱回京吧。”
王守仁点点头。
他似乎也没什么好安排的。
这里的事务,他已手把手的交给了自己的一些弟子,他的行装也很简单。
而留下来代理幸福集团之事的人,则是刘杰。
恩师让刘杰来此,意图就很明显了。
众弟子之中,刘杰确实是王守仁门下最出众的一个,何况他在黄金洲,还有独当一面的经验。
几日之后,王守仁便启程了。
他没有骑马,而是坐在马车里,萧敬与他同车,而萧敬面上虽是带着微笑,可是……他身上所才藏匿着的奏报,却令他心里惊起了惊涛骇浪。
萧敬不得不敬佩的看着王守仁,总觉得这个比自己年轻的多的人身上,有一种别样的意味。
而王守仁,却微微低着头,似又痴了,他在思考。
…………
身在京师里的方继藩,好几日都躲在西山研究所里,以至于外头的事都顾不上了。
方继藩在研究什么?他在研究鱼。
能吃的那种!
当然……采取的却不是油煎、翻炒等传统的形式。
反是朱厚照,好些日子都不见踪影了。
张皇后身子虚弱,朱厚照虽有些任性,却有孝心,这些天,都下了一切事情,每日都在坤宁宫中侍奉。
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可从女医院里传来的消息,张皇后的身子,是越发的差了。
方继藩倒是气定神闲,等到这一日清早,却是急匆匆的将王金元寻了来,直接问道:“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吗?”
王金元忙道:“少爷,放出去了,现在满大街的人都晓得娘娘她……”
王金元的话还没说完,方继藩就惆怅的叹了口气,背着手道:“娘娘待我恩重如山,将我视做亲儿子一般看待,而我方继藩,自幼丧母,也一直将她当做自己的至亲,现在见她这个样子,真是心里难受的很。”
王金元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立即如丧考妣的样子道:“是,是,是,少爷说的对,小人虽和娘娘无亲无故,可一想到娘娘身子如此孱弱,心里……心里也……疼的厉害。”
方继藩瞪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王金元:“……”
前些时日,方继藩让王金元将皇后娘娘身子孱弱的消息放了出去,王金元倒是干的很是卖力。虽然少爷骂了自己一顿,可王金元已经习惯了,反正横竖要挨骂的。
王金元道:“少爷,这消息都放了出去,少爷下一步是想要……”
方继藩道:“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少爷一下子如此客气,让王金元突然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由自主的警惕起来。
“少爷……你这是要干啥。”
王金元感觉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速度。
“狗东西,现在满城都是皇后娘娘的消息,这是妄议宫闱,是杀头大罪,有朝一日厂卫计较起来,顺藤摸瓜,寻到你头上,你就等着掉脑袋吧。”
“少爷……”王金元痛心疾首的捶胸跌足。
方继藩却是一溜烟的拎着一个瓷瓶儿,匆匆走了。
他匆匆到了大明宫,命人通报,片刻之后,便到了坤宁宫。
坤宁宫里,显得比往日肃穆的多。
太子朱厚照和太康公主朱秀荣都在此,弘治皇帝郁郁寡欢,茶饭不思的模样,张家兄弟探头探脑,也是忧心忡忡。
方继藩先是寻到弘治皇帝,行了礼:“陛下,不知娘娘的身子好一些了吗?”
弘治皇帝一脸惆怅,这一个多月来,无论用什么药,都是无计可施,身子反而越发的孱弱,弘治皇帝有一种回天乏术的感觉。
他也曾将希望寄托于西山医学院上头,可西山医学院无论如何都查不出这是什么病。
弘治皇帝摇摇头,张口欲言。
方继藩却道:“陛下,儿臣……倒是得了一种堪比黄金还珍贵的神药,或许……可以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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