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洪江市雨水少,本来夏季常来台风,今年也不见踪影,连风扇的销量都暴涨了好几倍。
陶研新坐在诊室的木椅上,整个人热得心慌,人年龄一大,就特别受不了冷热,他望着头顶呼啦啦转悠的风扇,又喝了几口水,问苏雪桢:“今天的门诊应该结束了吧?”
苏雪桢点了点头,“对,刚刚是最后一位患者了。”
“我倒希望多给我安排几场手术,好歹里面有空调。”
陶研新站起来活动身子,“今年也是奇了怪,一个台风都没有,要是来一场台风,多少能凉快点。”
苏雪桢现在每天坐公交车上班,人挤人,车厢内更是热,“是啊,今年天气也是奇怪,有的涝有的旱。”
陶研新又嘟囔了两句,到了他这个年纪特别喜欢说话,“这天热的饭都不想吃了,没食欲。”
苏雪桢给他推荐,“食堂的凉面还不错。”
陶研新作为主任,每天的门诊数量不多,结束也早一点,距离下班还有段时间,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骚动起来,急促的脚步声飞快逼近,一个中年男人抱着儿子冲进骨科科室,大声喊叫:“医生!快来看看我儿子。”
今天上午只有陶研新有门诊,骨科另外两个医生现在都在手术室呢,苏雪桢年纪轻,反应也快,一听赶紧走了出去,陶研新也跟在后面。
护士岳翔急忙迎了上去,问道:“孩子怎么了?”
“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孙河怀里抱着儿子孙飞扬,声音慌乱,“快救救他。”
苏雪桢见状走了过去,看到他怀里有一个年龄大概四五岁的小男孩,平头,脸上表情极为痛苦,眼睛眯着,不停地呻吟说疼。
手腕部畸形明显。
人都是锻炼出来的,先前在人民医院工作强度没那么高,现在连续几个月的高压工作,苏雪桢的反应速度也提升了,骨折患者搬运需要尤其小心,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伤。
苏雪桢冷静下来,跟岳翔一起,慢慢把患者放到了病床上,开始检查。
与此同时陶研新开始采集病史,看着孙河,轻声问道:“孩子怎么了?”
孙河眼睛一直不离床上的儿子,呼吸急促,“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我在一楼客厅修风扇,他在楼上玩,突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然后就成这样了。”
陶研新用笔记录下来,又问:“几岁了?叫什么?”
“孙飞扬,今年四岁半了。”
孙河看着痛苦的儿子,心如刀绞,抓着他问,“飞扬他不会有事吧?”
陶研新带着方框眼镜,上下撇了他一眼,温声道:“先等我们做完检查。”
苏雪桢这边快速给孙飞扬做基本的体格检查,鉴于检查时可能会有疼痛,孩子会挣扎,岳翔一直守在旁边,以防孩子乱动。
孙飞扬穿了件灰色短袖,正好也方便了她检查,苏雪桢一眼就能看到他右手臂上的淤血,肿胀明显,她用手轻轻压了下,孙飞扬立马嗷了声,在床上疯狂挣扎,岳翔见状及时制住了他。
“不要乱动啊,这是必要检查,阿姨会很快结束的。”
苏雪桢一边轻柔安抚,一边继续检查,检查下来发现孙飞扬的手指完全无法伸直,这是明显的肱骨干骨折。
摔下楼梯导致的骨折,一般不会仅仅局限在手臂上,苏雪桢继续给他进行全身检查,手指碰到骨盆时,发现孙飞扬嗷叫声更剧烈了,一个劲说:“疼,呜呜呜……”
“再忍一下,快结束了。”
苏雪桢站在他身旁,两手分别放在骨盆两侧,慢慢的,手法非常轻,轻柔地向两侧推开,这是验证骨盆骨折的分离试验。
事实上,分离试验刚开始,孙飞扬就不停地嗷嗷疼,挣扎着要起来,苏雪桢挤压实验都不用做了,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骨盆骨折。
全部检查下来,除了右臂之外,孙飞扬身上另有多处骨折,其中骨盆骨折是最严重的,全身上下,也有多处擦伤淤青。
苏雪桢把自己的检查结果汇报给陶研新,陶研新立马吩咐给一旁的护士,“先给他建立静脉通路抗休克,输血补液,另外用骨盆带固定下骨盆,好好监测他的血压心率。”
“等生命体征稳定了再去做ct和x线检查。”
“雪桢,你先给他做下固定。”
苏雪桢应了声好,开始用夹板给孙飞扬做肱骨干骨折的固定,以免骨折断端移位。
固定只是紧急处理,稍后还是要进行复位。
病房里只有几个风扇,吹出来的还是热风,可是面对这个突然到来的病例,陶研新也不嘟囔天气太热了,有序进行着初步处理。
孙河一直站在一旁看他们给儿子急救,感觉眼花缭乱的,他也听不懂那些名词,但通过他们的处理速度还是能感受到病情的危重程度,找到陶研新喘口气的空档,慌张问道:“我们家飞扬这是怎么了?”
“去准备住院。”
陶研新低眸看他,又说:“身份资料都带了吧?没带的话让家里人尽快送来。”
“来得急,什么都没带。”
孙河挠挠头,“那我现在马上给家里打个电话,把东西送过来。”
陶研新点了下头。
孙河看着儿子,打电话之前又回来,在病房前弯腰握了下他的手,“别害怕,爸爸很快会回来。”
苏雪桢注意到,孙飞扬被爸爸碰的时候,身体下意识收缩了下,她觉得有点奇怪,眯起眼盯着孙河。
孙河借用儿科诊室的电话,拨通了家里的号码,对着电话里的人说了几句,很快又回来了,守在病床前,一副慈父的模样。
苏雪桢觉得事有蹊跷,摔下楼梯导致肱骨干骨折倒不是没可能,可是导致骨盆骨折这就有点难了,骨盆是环形结构,有多种骨头和韧带组成,稳定性很强,一般不会轻易骨折,除非是遭受了强烈暴击。
她走了过去问,“你说飞扬是从楼梯滚下来的是吧?你们家楼梯是几层啊?”
孙飞扬眼睛闪了闪,“大概八九层。”
苏雪桢依然难以打消心中的疑虑,继续问道:“飞扬母亲呢?飞扬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不来吗?”
“她前天刚回娘家,这不是事情发生突然嘛!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刚才我就是给她打的电话,估计再过一两个小时就来了。”
孙河摸着儿子的头,目光慈爱:“妈妈一会儿就来看你了。”
苏雪桢从掌握心声技能以来,很少主动去使用,实习这段时间经常作为助手,需要触诊,经常会听到一些小孩子的心声,刚才给孙飞扬检查的时候,他也有一些心声冒出来,不过都是在哭诉身上太疼。
她想再试一下,伸出手再次抓住了孙飞扬的手,温柔问道:“飞扬,医生阿姨问你,你是怎么摔下楼梯的啊?”
心声并不会实时反馈她想知道的内容,毕竟小孩子的心思没那么复杂,很直接,孙飞扬起先是回了她两声呜咽声,随后断断续续地说,【没有……楼梯。】
苏雪桢还想继续问,孙河看她一直抓着儿子的手,心生不满,看她又问一些跟治疗无关的问题,马上开口打断了,“你不给我家飞扬治疗,一直抓他手干嘛?”
“没看到飞扬现在这么痛苦吗?他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你还一直问他,到底是不是医生啊?”
陶研新走了过来,及时替她解了围,“雪桢,到饭点了,你下去吃饭吧,顺便给我带一份回来。”
“就要你刚刚说的凉面。”
哪怕知道眼前的人有嫌疑,此时苏雪桢也不能明着说出来,何况她现在也没有证据,她对孙河礼貌说了声对不起,“不好意思啊。”
说完,听陶研新的话去食堂打饭去了。
走在去食堂的路上,苏雪桢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声不会有假,孙飞扬已经四岁了,是有基本的表达能力的,那么既然没有楼梯那他为什么会摔下来?
这说明孙河在刚才的采集病史中说了谎,她越看越觉得像是家暴。
心里揣着事,天气又热,苏雪桢吃饭的时候感觉也没什么胃口,她自己吃完以后,用饭盒给陶研新打了一份凉面。
这是食堂的饭盒,用完洗干净再送回来就行。
陶研新这会儿正在办公室吹风扇,苏雪桢推开门走了进去,把饭盒放到他面前,“陶主任,这是您的凉面。”
“行,辛苦了。”
陶研新把饭盒打开,拿起筷子开始吃,这是他单独的办公室,以往饭送到苏雪桢就该走了,但这次她一直留在办公室,似乎有心事要说。
陶研新抬起头看她,“怎么了?”
苏雪桢犹豫了下,还是小心说了出来,“主任,我感觉刚刚的患者家属有点奇怪。”
凉面里放了豆芽和黄瓜,吃着口感脆脆的,陶研新反问道:“怎么奇怪了?”
怀疑要有根据,苏雪桢说起自己疑惑的点,“他说家里的楼梯只有八九层,按理说这个高度摔下楼梯不会导致这么严重的骨盆骨折。”
陶研新气定神闲,放下了筷子,“所以说,你觉得刚刚的患者家属说谎了?”yushubo
苏雪桢结合种种迹象猜测,肯定地点了点头,“我觉得他应该是说谎了,我看飞扬像是被家暴导致的受伤。”
陶研新反问道:“如果是家暴导致的,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苏雪桢想了下,神色坚定:“报警。”
陶研新意味深长笑了笑,“雪桢,你知道吗?我们是儿科医院,面对的病人基本都是无法准确描述自己病情的小患者,所以需要家长来进行叙述前因后果,让家长代替他们发声,这就导致我们很难在初期正确采集患者病史,而在这所有的科室里面,骨科是你尤其需要注意家长言行措辞的。”
“因为有家暴史的家长几乎100会在门诊时隐瞒病史,他们说的话基本不可信。”
往往家暴导致的受伤,不是在普外科就是在骨科就诊。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注意到了异常,苏雪桢心里稍微放心了些,“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针对家暴的处理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不是警方单方面能解决的,也不是他们医生的职责,他们能做的有限,陶研新低下头继续开始吃饭,淡定道:“等孩子母亲来了再说吧。”
苏雪桢从他办公室退了出来,走到病房又去看孙飞扬,有了止痛,他神色已经没那么痛苦了,看着她的眼神有些胆怯,睫毛眨啊眨,回避她眼神。
孙河因为刚才的事情对她很警惕,站了起来,“怎么又是你?”
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苏雪桢语气冷了些,也懒得跟他客气,“他身上有多处骨折,需要实时监测身体状态,避免陷入休克状态,否则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孙河有点慌了,心里不太相信,面露怀疑:“这不会吧?”
“他才四岁啊,骨盆不稳定骨折你知道会造成多么大量的出血吗?刚才我们有多努力给他进行止血你没看到吗?稍有不慎,他可能就失血过多而死了。”
“人的盆腔内有大量神经穿过,这些分别控制着不同的分区,神经损伤是不可逆的,很可能会给他造成终身的运动障碍。”
剩下的诸如合并脏器损伤,苏雪桢已经不想赘述了,跟责任护士交代了几句,抬脚走出了病房。
孙河显然被吓到了,嘴巴张了又合,许久都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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