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江风瑟瑟,溅在甲板上的水都上冻了,站在四周没有建筑物挡风的工程船上感觉彻骨的冷。
岸上和船上的施工人员聚集在一起,借助灯光围观水上执法基地的公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背井离乡干工程本就枯燥无味,在江上干工程更枯燥,在江里发现一条人的胳膊这么大事,他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看热闹的机会。
首先发现并帮助把胳膊打捞上来的三个施工人员,神色惊恐,欲言又止。
韩渝蹲在甲板上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会儿那条手臂,心情无比沉重,站起身命令道:“老郑,联系皋如、滨江、东启三个派出所和陵漴汽渡警务室,让他们立即组织力量来江上搜寻打捞有可能漂流到他们辖区的尸块!”
“是!”常驻长江大桥水上执法基地的长航分局陵海派出所副所长老郑一刻不敢耽误,急忙走到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
“小许,赶紧联系蒋支,请蒋支立即组织刑警出现场。”
“是,我立即联系!”警校毕业分到滨江分局干了三年半,终于遇上一起大案,小许无比兴奋。
韩渝不知道也顾不上年轻的部下在想什么,转身道:“韩局,麻烦你联系下交管中心,请交管中心紧急通知航经滨江水域的过往船舶,留意江上有可能出现的尸块。”
别人喊“韩局”,韩向柠知道是在叫自己。
学弟喊“韩局”,韩向柠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秦主任提醒才连忙道:“好的,没问题。”
“罗局,滨江水域既是我们长航分局的辖区,一样是你们水上分局的辖区!请你立即向马局汇报,也要赶紧向市局汇报,最好请市局刑警出一下现场。你们市局有DNA库,这条手臂已经腐败了,想提取指纹可能比较困难,但应该能提取到DNA。”
“明白。”从见到手臂的那一刻,罗文江就意识即将到来的春节别想安生过了。
“秦叔,警情就是命令,我就不陪你了,我要征用几条交通艇,组织力量去江上搜寻打捞。”
“没事,你忙你的,破案要紧!”
长江大桥工地有长江大桥工地的优势,至少人多船多。
韩渝虽然不是专业搞刑侦的,但很清楚“黄金二十四小时”的重要性,顾不上再陪老秦同志,立即组织人员去江上搜寻。
韩向柠一样不清闲,先联系滨江海事局交管中心,再联系江对岸的兄弟海事局和兄弟海事处,安排好一切才陪同秦主任回到公安趸船。
老秦担任了那么多年领导干部,深知在关键时刻维护部下威信的重要性,之前一直有疑虑,直到走进公安趸船指挥调度室才忍不住问:“柠柠,就因为发现一条断臂就认定是一起命案,当作命案来侦破,咸鱼这么搞是不是太过武断?”
韩向柠没想到他竟会提出这疑问,打开空调,解释道:“江上尤其船上经常发生各类工伤事故,别说断胳膊少腿,就是粉身碎骨的都有。有锚泊作业时被锚链卷进去的,有被断裂的缆绳抽成两截的,有落水之后被船舶螺旋桨搅碎的,伤口什么样只要是在江上工作的人都或多或少见过。
刚才那条断臂的断口一看就知道不是工伤事故造成的,正常人不可能把自己胳膊剁下来扔江里,一样不太可能把别人的胳膊砍断扔江里。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杀人分尸。”
老秦回想了下刚才看到的那条断臂,猛然反应过来:“这么说真是命案!”
“人命关天,命案必破,咸鱼有得忙了。”
“没办法,谁让他干这一行呢。柠柠,你要支持他工作啊。”
“我肯定支持,我不支持他能做上主持长航分局工作的副局长?”
“这倒是。”
……
21点16分,长航分局刑警支队、市局刑警支队、水上分局和陵海公安局主要负责人相继赶到江边。
大桥工地昼夜施工,本就灯火通明,随着那么多警车的到来,不断闪烁的警灯给江边平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氛。
岸上不是研究案情的地方,众人临时借用水上执法基地的公安趸船,韩向柠把办公的地方让出来,搬到大趸船上去了。
只要是江上发生的案件,管辖权都没岸上那么清晰。
谁为主,谁为次,暂时只能看行政职务和行政级别。
长航分局这边是韩渝、蒋支和副支队长柳贵祥,市局刑警支队来的两位副大队长职务级别不是很高但身份很超然。
一位是滨江公安系统的传奇、曾“千里走单骑”追查命案线索并在雷管爆炸时奋不顾身救同事的重案大队副大队长程文明。一位是“韩打击”的学生、公大毕业的技术大队副大队长。
水上分局是局长马金涛,副局长罗文江。
长江大桥建在长州,长州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老杨也匆匆赶来了。
程文明有个响亮的外号叫“程疯子”,不过他现在疯不起来了。他当年在侦办爆炸案时身负重伤,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据说当年医生诊断他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他竟凭着坚强的毅力再次站了起来,虽然一瘸一拐,但堪称奇迹。
照理说这样的同志应该在家安心休养,可他却坚持工作,甚至大半夜跑这儿来了。
水上执法基地的同志都很尊敬他,上船时想搀扶他,上楼时想背着他,然而,都被他给拒绝了。能看得出来,他不想被当作残疾人,不想受到过多的关照,更不想被人同情。
韩渝一样发自肺腑的敬佩这样的英雄,笑问道:“程大,术业有专攻,侦破大案要案你最专业,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韩局,你是主持长航分局工作的副局长,这里你官最大!断臂也是你们分局发现的,这个案子肯定以你们分局为主。再说我只看了几眼那条断臂,又没别的线索,别说在各位领导面前没资格开口,就算让我说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
“程疯子”掐灭烟头,打开笔记本准备做记录,摆出一副打酱油的架势。
韩渝不止次听马金涛、罗文江和蒋支提过他,知道这位活着的一级英模比较有个性,不然绝不会说出这里你官最大这番话,但韩渝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感觉很亲切。
师傅当年一样有个性,并且师傅的个性比程疯子强多了。再说老一辈谁没点个性,比如“老帅”,又比如“蒋匪军”,甚至连陵海公安局前副局长吴仁广都敢跟局长拍桌子。
想想真有点讽刺,当年有个性是常态,没什么个性的“王瞎子”是异类。现在恰恰相反,“王瞎子”式的干部是常态,有个性成了异类。
韩渝正暗暗感慨,长州公安局副局长老杨冷不丁说道:“韩局,你主持吧,我们听你的,需要我们怎么配合你尽管下命令。”
“杨局,这很可能是一起影响极为恶劣的命案!”
“命案也一样,江上的案件本来就归你们分局管辖。”
只要是烫手的山芋,只要有机会就往外推,这一切是那么的似曾相识。
韩渝彻底服了,一脸无奈地说:“各位,如果早几年我还能跟你们讨论下管辖权的问题,现在上级明确了我们长航公安对江上治安的跨区管辖权,想跟你们打打太极拳都打不起来。”
“韩局,你这是说哪里话。来前我们刘书记交代过,要求我们全力配合,全力协助!只要用得上我们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真没法儿扯皮。
韩渝只能表示感谢,随即让蒋支先发表看法。
“报告各位领导,刚才我跟唐大和唐大带来的法医看了下那条断臂,唐大和法医通过初步检验,一致认为断臂属于一个年龄在20岁至35岁的女子。因为暂时没发现其它身体组织,用死亡时间这个词不太合适,只能初步分析手臂截断的时间超过48小时。”
“就这些?”韩渝低声问。
“哦,对了,我们发现的是一条左臂!”
“这不是废话吗,手臂就在外面,到底是左臂右臂我能看不出来?”
顶头上司不高兴,蒋支很尴尬,苦着脸道:“韩局,线索太少……”
老同事老部下的用辞都很严谨,发言很婉转,韩渝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沉默了片刻意味深长地说:“各位,我认为不是线索太少,而是我们的想法太多!”
“韩局,你这话什么意思?”
“只发现一条左臂,又没发现右臂,一样没发现其它人体组织,并且这是长江,能有其他发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完全可以不立案。立案侦查多麻烦啊,光调查被害人的身份就很难,不管没事,一管全是事,不但过不好年,甚至会影响破案率,而且破起案来花钱如流水,这钱又从哪儿来?不如当着什么没发生,把那条断臂处理掉,大家伙高高兴兴回家过年。”
“韩局,我不是这个意思。”老蒋嘴上这么说,目光却不敢跟韩渝对视。
“程疯子”倍感意外,抬起头看向韩渝,眼神跟刚才完全不一样。
事实上他也不止一次听说过“滨江水师提督”,总觉得有那么点名不副其实,甚至可能是宣传出来的。总之,对这些“明星领导”他不是很感冒,“韩打击”一样名声在外,可在他看来“韩打击”除了学历高一点和比较会做人之外也就那样。
怕事怕担责任的领导比比皆是,不然也不会有很多案件“不破不立”那一说。
“程疯子”没想到“滨江水师提督”不但不怕事,还毫不客气的当着他们这些外人面说老蒋,觉得今晚没白来,忍不住说道:“各位,虽然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不多,但从那条断臂上多少能看出点端倪。”
“程大,你先说说。”
“行。”
“首先,从伤口上看,这条女子的左臂不是工伤事故截断的,臂上有四处明显的、连续的锐器伤。”程文明生怕众人没一个直观的印象,一边比划着一边冷冷地说:“各位都去菜市场买过肉,肯定见过人家是怎么砍骨头的,外面的那条断臂,就是有人用刀像我这样砍断的!”
顶头上司决心要查,蒋支不好反对,连忙道:“嫌疑人所用的砍刀很锋利,正因为锋利导致刀刃很脆,在臂骨的其中一处伤口里,我们和唐大发现了一小块刀刃断裂后留下的金属,也就是说嫌疑人的砍刀在砍女子手臂时留下了豁口。”
“这就对了嘛,人在做,天在看!我们是做什么的,我们是警察,既然穿上这身警服就不能怕麻烦。如果我们都不作为,谁还会为死者伸冤?”韩渝满意的点点头,一边做记录,一边示意众人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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