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悬念,平咏佳选择了神末峰,人们也没有机会看到他的剑道天赋。
梅里师叔与林无知再次对视微笑,他们已经为清容峰与天光峰尽了力,也没有什么办法。
承剑大会还没有结束,元曲便带着平咏佳在那些不舍的视线里离开。
来到神末峰顶,元曲交待他在这里稍候,便匆匆转身向山下跑去,想来是要去对玉山师妹解释什么。
峰顶无人,残雪犹存。
平咏佳很紧张,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因为他不知道传闻里的井九、赵腊月是不是正在哪里观察自己。
没过多长时间,顾清从道殿里走出来,对他说道:“秋天的时候我闭关,忘了通知你,好在你自己没有忘记。”
平咏佳赶紧行礼,心想哪里是没有忘记,这完全要归功于自己胆大心贪,只是这些话自然无法出口。
顾清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微笑说道:“是不是很好奇师父为何会选择你?”
平咏佳连连点头。他现在自然知道去年登上剑峰时遇到的那对年轻男女便是神末峰的二位师长,但凭此便能拜在神末峰门下总让他觉得有些怪异,心想难道自己撞破了什么?
顾清问道:“二位师长在剑峰闭关的位置,你知道有多高吗?”
平咏佳想了想,说道:“当时只想着往更高处走,越高越好,后来被吓得连滚带爬下去,不知道有多高。”
顾清笑了笑,说道:“那看来你也不知道自己的天赋有多高。”
剑峰难行,能登多高往往便意味着那名青山弟子在剑道上的天赋有多高。
井九与赵腊月在剑峰闭关,选的地方自然极高,所以平咏佳的剑道天赋自然也极高。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平咏佳很快便想通了,想到自己居然是二位师长认可的剑道天才,高兴地挠了挠头。
看着他的动作,顾清便想起崖下的猿猴们,对这个新入门的师弟感觉更加亲切,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日后好好修行,不要给师父丢脸。”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开,准备去道殿继续闭关养剑。
平咏佳怔住了,看着顾清快要走进道殿,不由急了,喊道:“那个……师兄,那我接下来做什么?”
顾清停下脚步,转身说道:“剑阁的功课如果学完了,你先养剑,以后修行哪座峰的真剑,等师父回来再说。”
平咏佳睁大眼睛问道:“养剑?您让我不要先急着取剑,我现在就没剑啊。”
顾清说道:“没有剑就先养意,至于剑的事情你不要着急,不然将来师父要给你换剑的时候,会很麻烦。”
这是他的亲身经验。
他现在是游野境,已经养成剑鬼,却忽然要换剑,这很容易出现大问题。
即使那把剑是宇宙锋,他还是觉得很麻烦。
平咏佳不知道他的担心,听着他的话后很是喜悦,心想进神末峰居然还包送飞剑,这福利真是极好。
……
……
今年青山的承剑大会,有两件比较引人注目的事情。
神末峰又新招了一个弟子,两忘峰则是没有出现。
两忘峰弟子们,现在都在遥远的北方,在与雪国妖兽们战斗的第一线。
其余诸峰的长老弟子,也有很多去了白城,由方景天亲自领队。
初春时节,白城寒意深重,依山而建的军营里,到处都能看到蒸腾的白烟。
那里没有温泉,只是有无数个装满热水的大桶。
这几年已经有数次小兽潮,镇北军减员不算太厉害,但伤兵特别多,这种时候特别需要热水与医药。
果成寺的医僧们负责后者,一茅斋等擅长符道的宗派则负责包括前者在内的供暖、后勤事宜。
青山弟子们则像过往无数年里那样,负责杀敌。
数十道剑光自雪原归来,落在山前的原野上。
过南山视线扫过,再次数了一遍人数,确认没有同门落在雪原里,心情稍微放松了些。
包括他在内,顾寒、尤思落、简若水等两忘峰弟子都已经晋入游野境,战力很是强大,带着同门负责追杀那些脱离战场、可能南下的厉害怪物。不是正面战场,凶险却更大,数年时间里,已经有七名青山弟子身受重伤被送回了青山,而随着兽潮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威力越来越大,相信死亡很快便会到来,而且让他们有些忧心的是,随着雪原的局势紧张,冷山里的那些邪道宗派已经有了蠢蠢欲动的迹象。
过南山说道:“只希望昆仑派的道友们能够控制住局面。”
顾寒面无表情说道:“就凭那些没用的东西?依我看不如趁着雪原暂时安静的时间,我们去冷山那边清理一次,震慑下那些宵小之辈。”
“这件事情就不要算我了。”人群里传来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
过南山等人望过,发现是卓如岁,不由神情微异。
顾寒盯着他说道:“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像玄阴宗这样的邪道势力借机坐大?”
卓如岁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说道:“人家现在叫玄阴教,听听这名字,明显是和风刀教对着来的,刀圣都不着急,你们急个什么劲儿?”
人们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
在年轻一代弟子里,卓如岁的名气当然极大,那年青山试剑,他终于从天光峰顶出关,一举战胜赵腊月,更是让他的声望到了极点。
两忘峰弟子指望他能与井九一争高低,谁曾想他在云梦山里输给井九后,行事风格竟是变得越来越像神末峰上的人。
至于那种风格到底是什么,没有人能准确说清楚,最痛恨神末峰的简若水也不行,大概就是怕麻烦或者怕那件事。
这次神末峰没有人来雪原,卓如岁是掌门真人的关门弟子,自然还是要来的。
但与过南山完全不同,在他的身上完全看不到奋勇杀敌,万事当先,以身作则这些美好的东西。
简若水脸色阴沉,看着他说道:“你如果像顾清一样怕死,干脆就别跟着来。”
听着这话,顾寒神情微变,但没有说什么。
卓如岁看着简若水,慢慢仰起脸来。
他不是想用鼻孔视人表示自己的轻蔑,而是准备嗯一声。
过南山是天光峰首徒,听过很多次师父柳词的嗯,自然知道他想做什么,沉声喝道:“都闭嘴!”
卓如岁心想我嗯一声也不需要张嘴,师兄这句话到底与自己有没有关系?
尤思落忽然望向雪原那边,说道:“那是谁?”
前次的大战结束不到百日,雪原里依然有很多危险,为何会有人独自走出来?
那个人的身法极其诡异,不过数十息时间,便从黑山处来到雪原边缘,竟看不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
顾寒问道:“是中州派的人?”
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只有中州派的天地遁法才会如此缥渺难测。
过南山摇头说道:“是何霑。”
青山弟子们很是吃惊。
那人走出雪原,来到了军营前方,身前的僧衣已经破烂不堪,就像刚长出来的头发一般凌乱。
看着何霑,众人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顾寒皱眉说道:“一开始就在明处的蹈红尘传人,这算是第一个?”
既然要蹈红尘,自然要隐瞒身份,才能感悟红尘真意,过往无数年间,果成寺的历代蹈红尘传人都是如此行事,直到功德圆满之时,才会亮明身份。前代蹈红尘传人,也就是现在的刀圣曹园最后选择留在北方,没有回果成寺接任住持,但当初也在风刀教里隐姓埋名多年。
……
……
何霑明显在雪原里经历了连番苦战,受伤不轻,军营里却没有人去迎他。
不是果成寺的医僧太忙,或者是那几位大师嫌弃他行事太过招摇,毁了蹈红尘的本意,而是因为有人已经去了。
伴着清脆动听的铃声,悬铃宗少主瑟瑟化作一道青烟,来到何霑身前,扶住了他的胳膊,小脸上写满了关切。
“没事吧。”
何霑摇了摇头。
瑟瑟松了口气,接着问道:“老太君的寿辰你到底去不去?我可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
何霑又摇了摇头。
瑟瑟仰起小脸,恳求说道:“你还是去一下吧,姆妈想要看你。”
何霑没有说话。
瑟瑟声音凄苦说道:“那天肯定会出大事,我很害怕,我希望你到时候在我身边。”
何霑还是没说话。
瑟瑟生气了,把他的手甩开,说道:“你不要再想着骗我,我问过腊月姐姐,你们果成寺根本不会闭口禅!”
何霑闭着嘴,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
瑟瑟停下脚步,站在雪地里看着他的背影,带着哭腔说道:“我哭了噢,告诉你,我要哭了噢!”
何霑身体微僵,缓缓转身,望向她说道:“我在雪原里发现了姜瑞的尸体。”
瑟瑟本来就是假哭,听着这话,声音里的哭腔也消失无踪,认真而充满同情说道:“这真是令人遗憾的事情。”
何霑说道:“你就放了他,又能如何?”
瑟瑟骄傲说道:“我就杀了他,又能如何?”
何霑叹了口气,转身继续离开,身法缥渺如鬼。
瑟瑟知道自己追不上他,又是生气又是好奇,心想这等诡异的身法,他究竟是从哪里学来得?
她忽然想到青天鉴幻境里何霑随那位洪老太监学的功法,震惊地捂住了嘴巴,心想难道你真割了自己?
……
……
白城后面有座山。
山下有座小庙。
庙里有座金佛。
以往这座庙里没有和尚,现在终于有了一个。
一个在禅宗里地位最高的小和尚。
禅子来到白城已有七年时间。
这七年他一直在这间小庙里玩泥巴,解棍山,偶尔出去亮个相。
如果把禅子换成前些年的过冬,刀圣应该会满意很多。
禅子自己也不满意,觉得很无聊。
棍山忽然垮塌,散落在门槛前的地面上。
这不知道代表着什么兆头。
禅子看了两眼,没有算出来便作罢,伸了个懒腰,说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那道浑厚而隐约有所缺失的声音在庙里响了起来:“你很着急?”
禅子说道:“寺中生乱,渡海险些铸成大错,我却无法回去,岂能不急?”
刀圣说道:“待雪原里分出胜负,便会太平。”
禅子的眼神变得清冷了数分,说道:“太平重现人间,说不得你也要回去了。”
刀圣沉默了会儿,说道:“不知道冷山的动静与那位真人有没有关系。”
禅子说道:“玄阴宗不需要太过担心,当年被青山宗杀过一遍后,现在便只剩下那道幡。”
刀圣说道:“那道幡确实有些邪门。”
禅子说道:“当然,不然青山宗早就已经杀上门去。”
青山宗与玄阴宗有世仇,如果不是烈阳幡重新被祭炼成功,应对起来有些棘手,青山宗岂会眼看着玄阴宗在冷山耀武扬威,居然敢改宗称教。
这时,庙后忽然传来吱呀的声响。
那是山崖变形扭曲、岩层相互磨擦的恐怖声音。
禅子起身走到门槛外。
白城里的房屋已经倒塌了很多,烟尘渐起,好在风刀教早已驱走了所有信徒居民,想来不会有太大伤亡。
远处的雪原里动静更是惊人,风雪呼啸而起,直至数百丈高的天空,其后隐隐可以看到那些黑山正在摇晃。
好可怕的地震。
禅子的视线穿过烟尘与风雪,掠过那些震动的黑山,落在雪原深处。
他的眼里现出强烈的警意。
好强大的气息。
雪原边缘的人族修行者反应过来,纷纷来到空中,准备应战。
剑光闪动,宝毫穿空,一道森然而强大至极的剑意,出现在最前方。
“方景天不是对手。”
禅子声音微冷道:“让所有人都退回去。”
在修行界方景天的名气并不是太大,但禅子与刀圣自然知道那是因为这位青山宗的昔来峰主低调了三百年。
方景天是太平真人的四徒,破海巅峰、有望通天,当然是人族最顶尖的强者,便是一茅斋主布秋霄最多也只能与他战个平手,此刻的白城除了刀圣与禅子便是他的战力最强。
连方景天都不是对手,来者是谁自然很清楚,难怪禅子如此警惕。
小庙里响起钟声,示意所有修行者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战场。
“是大是小?”
那道浑厚而有缺的声音忽然变得圆融至极,就像是此刻还在雪原边缘回荡的钟声。
那是因为在极短的时间里,这道声音的主人已经做好了死战、战死的准备。
孤刀镇风雪,已逾百年。
他曾经深入雪原与雪国女王战过数场,每次都是重伤而回,没有任何胜机。
就像井九曾经说过的那样,雪国女王就是朝天大陆最高阶的生命,除了飞升时的他根本没有任何对手。
如果对方真的走出雪原,谁能拦住她?
他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
直到最后他也没能得出结论,却想明白了一件事。
不管谁能拦住她,总要去拦一拦。
那么女王走出雪原的那一天,应该便是自己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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