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道剑光在十米高的天空外穿梭着、飞行着,越来越密,照亮了整个火星。
神打先师坐在崖石间,脸上的光线时明时暗,笑容显得有些诡异。
“你想说什么?”玉山有些紧张说道。
神打先师微笑说道:“你们也应该听说过,景阳真人的仙躯乃是神明留下的恒星级武器,可以点燃恒星。”
玉山有些生气地握紧拳头,说道:“那又怎么样?师叔他现在是个病人,动都不能动。”
神打先师冷笑说道:“让他把颈间的那根剑索解了试试?”
柳十岁召出不二剑与初子剑,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为何不可以说?只要他把太阳毁了,不就可以破了这座剑阵?你们这些他最疼爱的晚辈可以活下来,多好!”神打先师大笑说道:“现在想来,说不定这才是祖师此局的真义,是他给你出的一道题目,你会怎么选呢?”
崖顶变得非常安静,隐隐能够听到冻凝天空那边剑意撕裂稀薄空气的声音。
很多人都看着井九,眼神非常复杂。
在场的人都知道点燃恒星计划。
这场战争的源头就是因为井九不愿意执行这个计划。
现在他如果不想看着所有人死去,便必须做出自己不情愿的选择。
这就是祖师的真意吗?
你不愿意点燃恒星,那我就让你从点燃太阳开始?
很多人在等着他的决定。
玉山非常紧张,想出言劝说师叔不要被骗,却被元曲用眼神阻止。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不管是元曲还是苏子叶、童颜等人都很平静,没有半点担心。
“想点儿别的。”井九的声音有些虚弱,却有一种不可动摇的坚定感。
听到这句话,神打先师微微一怔,其余的那些前代仙人也有些吃惊,心想即便你不愿意,为何连想都不用想一下?而且……还说的如此堂堂正正。
“真是无趣。”沈云埋懒散的声音从机器人里传了出来,“你怎么就不能像那些小说与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前面坑蒙拐骗偷、无恶不作,最后眼看着要死了,就站出来表明要为人类、国家、民族牺牲自己,立刻就洗的白白净净的。”
童颜说道:“我看的小说电影不多,但你不觉得这样太老套?”
柳十岁认真说道:“老套不重要,我只是觉得那些人应该早就死了,怎么会结局的时候才死?”
他们与那些前代仙人不同,对井九非常了解,也不像玉山这般被崇拜心理乱了心神,知道他断然不会这样做。
他连为了人类牺牲都不乐意。
柳词在西海求他变剑的时候,他都推三阻四,犹豫了半天。
这些晚辈弟子的命算啥?
除了为了连三月拼过几次命,他这两辈子做过一次危险的事吗?
“想点儿别的……想点儿别的……哈哈哈哈!”
崖石间忽然响起有些疯癫的笑声。
不是本来就有些疯的沈云埋与倪仙人,而是紫气东来君。
他缓缓起身,看着井九眼神微冷说道:“那你说我们应该想点什么呢?想想你为何不害怕?”
不待有人说话,他声音更加寒冷继续说道:“你是万物一剑,这座剑阵很难毁掉你,就算可以,祖师也舍不得毁掉你,所以你可以坐在轮椅里,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生,那我们呢?就注定要给你陪葬?”
“他若死了,我们因为他的缘故一道去死,那才叫陪葬。”
沈云埋嘲笑说道:“按你的说法,他反正死不了,那你用词就要精确些。”
紫气东来君闻言气结,发出一声清啸,竟是从崖上飞起,向着天空而去!
啪的一声轻响,冻凝的天空里出现一道圆圆的小洞,隐有紫气散溢,涂抹的如宝石一般。
紫气东来君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宇宙里,就像是跃入了海里。
那道圆形小洞里淌落数百道剑光,便再次关闭。
人们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沉默了一段时间。
“标准时间三小时。”童颜说道。
沈云埋微嘲说道:“他此刻心情过于激荡,只怕撑不住两个小时。”
众人知道他们说的是紫气东来君在太阳系剑阵里能够存活的时间。不管是几个小时还是几天甚至几年,只要无法找到阵眼或者新的生门,便只能在这座剑阵里飘流。即便是彭郎,最终也会支撑不住而死去,更何况是他。
“那边!”曾举忽然长身而起,望着宇宙某处说道。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望去,隐约看到遥远的太空里出现了一抹极淡的紫烟。
不是朝阳初升时的紫气。
是道消仙陨的痕迹。
紫气东来君死了。
他今天被童颜用阴毒手段重伤,离开的时候又道心动荡,竟是连片刻功夫都没能撑住便被太阳系剑阵抹杀。
崖顶再次变得死寂一片。
雪姬坐在崖边,寒意自红氅间散发而起,不停冻凝着天空,看着就像一个小姑娘用小手阻止轰鸣的机器运转。
天空越来越近。
天空里落的沙越来越少。
再过一段时间,火星便会被剑阵吞没。
轮椅里的井九终于抬起头来,望向了那片天空。
谁都没有注意到,他落在扶手上的右手,尾指轻轻颤动了一下。
崖间传来沉重的撞击声,那是机器人在用粗壮而破烂的机械手鼓掌。
“准备了,准备了。”沈云埋傲然而无畏的声音从机器人里传出来,“几天前我就教过你们这套阵法,呆会儿把方位站稳了,那天没记住的那就自求多福吧。”
赵腊月不知道那个阵法,把手伸向柳十岁。
柳十岁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她的弗思剑此刻在公子的颈上,赶紧把初子剑从空中抓下递了过去。
很多年前杀洛淮南的时候,他们用的就是这把初子剑。
当年分开的时候,赵腊月把剑给了他,现在他还了给她。
看着这幕画面,童颜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当年的往事,沉默了会儿,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罐棋子。
彭郎提着那把弯剑,依然一丝不苟地守在雪姬身后。
苏子叶与元曲对视一眼,悄悄向着那个香案走去——香案上摆着陈崖的残骸。
“你咋不跟着柳十岁这个金身?”苏子叶嘲笑说道。
“我让他护着玉山师妹……”元曲低声嘲笑道:“那你怎么不跟在师叔旁边?他可是比这石头人和金身都结实多了。”
……
……
在奥林匹斯相对的火星另一面。
一座极其巨大而深的峡谷边缘坐着两位仙人。
这里没有山也没有雪姬的支撑,被冻凝的天空相对较软,塌陷已经接近地面。
和仙姑伸手摸了摸头顶的天空,指尖顿时结出一些冰霜,然后蔓延至小臂。
她甩了甩毛,把那些冰霜震掉,说道:“小时候在朝天大陆刚修行的时候,就想着能够摸一摸天空,没想到时隔两千多年,居然真的摸着了,真是有趣。”
云师看着冻凝天空里的那些雪花,眼里满是欣赏赞叹的神情,说道:“这样的天空真美。”
“没想到童颜他们说的没有错,祖师居然想我们都死掉。”和仙姑挑眉说道。
云师收回视线,看着她温和说道:“祖师要杀的是雪姬,要用的是井九,我们只是适逢其会……说起来,要不是我拖着你去莫远星,你也不会与我一道上了那艘海盗船,也不会来这里,真是抱歉。”
和仙姑笑着说道:“你喜欢做英雄,我便陪你走一遭。”
云师感慨说道:“当时只觉得祖师是对的,应该如此。”
和仙姑说道:“今日之我以昨日之我为非,这还是你教我的话……不过那边应该正在紧张时刻,我还以为你会带着我回去,助那些晚辈一臂之力,继续去做自己的英雄。”
“女王陛下都来了,我们做什么有何重要?”云师认真说道:“而且我是仙人,本就不是英雄。”
就在这时候,冻凝的天空再次往下落了些。
他们如果还想留在峡谷边缘,便必须坐到地上。
“接下来怎么办?”和仙姑问道。
云师挥袖放出一朵白云,伸手相请。
和仙姑把手放了上去。
云师牵着她手走到了云团上。
洁白的云团无风而动,沿着峡谷向前,如一艘小船。
和仙姑看着峡谷里的壮观景致,微笑说道:“如此也好。”
云师自袖中取出一根竖笛,轻轻吹奏起来。
笛声悠扬。
白云作伴。
忽有歌声起。
那是数千年前,朝天大陆农家女劳作时,经常哼的小调。
……
……
海水轻轻拍打着银色的沙滩。
椰子树还在燃烧。
那轮血色的圆月静静悬挂在海平线上,看着有些像恶魔的眼睛。
不要说这个世界没有恶魔,即便有,也不敢向这片沙滩看上一眼。
青山祖师坐在这里。
咳声回荡到了海面的远方,渐渐消失。
他的胸前满是血迹。
那些血水被海风吹过,便变成了半透明的、血色的、浑圆小珠,从身上滚落。
衣衫很快便干净如初,但伤势却留在了身体里。
像太阳系剑阵这般宏大的事物,即便他是主阵者,想要进行如此大的变化,也要付出很多代价。
卓如岁跪在轮椅边,本想关心一下,却发现祖师对自己的伤势毫不关心,仿佛那并非是他的身体。
那像这样的今晚,祖师究竟在关心什么呢?
人类的命运还是池子里的小鱼?
“都会死吗?”他声音微颤问道。
“雪姬会受重伤,但想要杀死她,可能还要这座剑阵再困她几十年。”祖师说道:“井九的神魂会被切散,承天剑便会接管他的身体,至于其余的人……那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卓如岁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您真的不担心我做些什么?”
祖师看着他说道:“你能做些什么?”
卓如岁抬起头来,勇敢地直视那双深静如海的眼睛,说道:“我是青山掌门。”
祖师微笑说道:“我也是。”
卓如岁有些痛苦地张了张嘴,半晌后说道:“您为何如此信我?”
祖师说道:“你是青山宗当代掌门,又不是剑妖,我为何不能信你?”
卓如岁说道:“可是我在犹豫。”
“如果赵腊月不是知道你会犹豫,又怎么会让你到这里来?”祖师推着轮椅向海边走去。
如果卓如岁这时候毫不犹豫便向青山祖师出手,那他之前便根本没有机会来到祖星。
赵腊月不像童颜等人那样擅长谋划,但当年在果成寺外小菜园里商议此事的时候,她还是建议让卓如岁跟着青山宗的前代仙人——如果真如他们想的那样,井九还是走上了欺师灭祖的老路。
就像祖师说的那样,因为她知道卓如岁会犹豫,而且那份犹豫是可以被感知到的。
只有这样他才可能稍微取信青山宗的前代仙人。
“您是青山祖师,是我们的老祖宗,我是青山道统的继承人,没有道理不站您这边。而且我不喜欢他们。”
卓如岁站起身来,看着远去的轮椅说道。
祖师在轮椅上没有回头,问道:“为什么呢?”
卓如岁说道:“因为师父。”
当年那场春雨落下的时候,只有南忘与他大哭了一场,不是别的修道者无情,只是他们对柳词的情最深。
柳词真正的死因是春雨前数年的那场天劫,而天劫因何而来?太平真人与井九这对师兄弟有责任,源头却另有其人——那张仙箓是童颜拿出来的,那个杀太平真人的局也是童颜设的。
“别看我那些年成日里笑容可爱,说话得趣,天真烂漫,一心向着神末峰,但我哪里能忘得了西海畔的那场天劫,忘得了童颜这个真凶?我那年便说过一定要杀了童颜,偏生被他们拦着,便是后来做了青山掌门,依然不准我动他,那这掌门做着还有甚意思?腊月看着不理事,实则眼光极犀利,早就看出我的杀心,故意让白早来青山带走了我那个丫头,让她做了中州弟子,估摸着最后还要送到云梦,让她拜在童颜门下。她们确实用心良苦,想以此缓和我与童颜的关系,问题是她们有想过我愿意吗?我不愿意,我他妈的就是不愿意,我就是想杀了童颜。师父当年这般疼我,我连这点事都不能替他做到吗?我知道师父如果活着,肯定会罗哩巴索地说什么童颜要杀的是师祖,而且他也不在意之类的屁话,我才不听他的!”
青山宗乃至整个朝天大陆的人都知道卓如岁是个话痨,但也很少有人听到他一口气说这么长一段话。人们都知道他是一个喜欢睡觉、说话尖酸刻薄、行事嚣张、天赋极高的有趣家伙,却从来没有人看到他如此真情流露、愤怒的一面。
那些年神末峰顶的火锅与麻将,并不是所有的真相。
当他拿着长长的筷子在锅里抢羊肉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当他看着童颜在青山群峰里自由行走的时候,又在想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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