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赞道:“我向来认为你严刚端毅,遇事不慌乱,昨夜的举措很好。我们也是害怕连夜前来引发混乱,天明之后才动身前来。若非是你举措得力,恐怕到现在还是一团混乱。”
莽古尔泰止住哭声,咧了咧嘴,老八真的是能睁眼说瞎话!
代善扫了眼前众人一眼,做了一个手式。
皇太极会意,回身令不相干的人离开,只有最高层的亲贵们得以留下。
代善不急不徐的道:“多余的话便不多说了,父汗受伤之后,神智昏聩,当着汤池亲贵的面说要传汗位给小十五,当时我们不想激怒父汗,致伤情反复,众人都违心立誓拥戴了。父汗崩逝之后,小十五找到我,问我这二哥此前誓言还算不算,我说大汗逝世,新汗要全部族推举,这才是我女真传统,他当时很不满,不过也不曾闹起来。现在我看除了阿敏几个之外,大半的亲贵都会赶到汤池,怎么办,老八你说个章程出来。”
“原来如此!”
皇太极心中的怀疑终于得到了证实,怪不得事情这么诡异难明,昨夜的戒严绝对没有说的那么简单。
昨天两黄旗和两红旗的人都在,两黄旗的人为了本旗的利益,推多尔衮三兄弟之中任何一个出来他们都可以接受。多铎虽然是小浑球一个,但老汗对他的宠爱是不用怀疑的。阿济格太凶暴急燥,不似人主,多铎毕竟还有很强的发展空间,虽然不是多尔衮,但多尔衮与多铎兄弟情谊很深,应该也会站在多铎一边。这样三兄弟团结一心,有两黄旗庞大的力量为后盾,还有老汗临终的遗命,两黄旗的人拥戴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而两红旗的人也在现场,当场盟誓拥戴,如果昨天皇太极贸然折回,面对咄咄逼人的两黄旗,还有已经改变立场的两红旗,还有老汗余温尚在的遗体,皇太极又能做如何的决择?如果昨夜当场也随众盟誓拥戴多铎,势必不能反悔!
就算还有一个阿敏不在,三大贝勒已经同意,诸多亲贵一起盟誓,阿敏只是大汗的侄儿,他又能做什么?
真的是好险!
皇太极深深看了自己二哥一眼,心中不免感觉庆幸。
虽然代善通过莽古尔泰和自己谈妥了条件,两红旗会站在自己一边。但那是老汗突然崩逝之前,并且当时的努尔哈赤可没有指定哪个儿子接替汗位!
后金此时还有强烈的部落联盟的残余,大汗只是势力最大的一个,按法理上大家听大汗的,但大汗也没有权力随意剥夺众人的财富和牛录,更没有权力指定下一任的大汗。
代善虽然谈妥了,但出现变化之后肯定也会转变心思。
以其掌握两红旗,并且是最年长的大贝勒的身份,加上早就失了储位之争的资格,多铎继位之后,是倚靠被抢了汗位的皇太极,或是不同心的阿敏,暴燥的莽古尔泰,还是亲切温和,同样也有相当实力,并且年长为尊的代善?
对代善来说,是和老八继续结盟,还是控制多铎多尔衮这样的毛孩子更容易获得最大的利益,获得更大的权力?
答案不言自明!
也就是说,昨夜还好皇太极没进汤池,否则现在他已经和众人一起拥戴新的大汗往折返辽阳的路上了。
莽古尔泰也死死盯了代善一眼,语气不满的道:“二哥好算计。”
“我也没有下定决心。”代善一脸无所谓的道:“否则昨晚就用父汗名义召你们回来了。”
“这倒也是。”皇太极洒然一笑,说道:“若是那样,我等很可能就急着赶回来了。”
这倒也是事实,毕竟皇太极离开的时候努尔哈赤还是好好的,谁也想不到半夜之间发生了这么多大事,而努尔哈赤居然被敌人突袭成功,骤然离世。
至于是代善没有下定决心,还是留有余地和退步,这就是谁也说不清楚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也没有必要计较太多,皇太极道:“现在我们过来,二哥有什么章程和想法?”
代善一脸苦涩,缓缓道:“如果你们是轻身而来,我只能劝你们接受而今的事实。既然你们各带精兵前来,又云集大量亲贵,我看还是先召开和硕额真会议吧。”
“不,召开诸贝勒会议。”
皇太极当然反对和硕额真会议,这是努尔哈赤赐给那些小阿哥的特权。和硕额真除了四大贝勒,还有多尔衮多铎阿济格三个小兄弟,当然也有岳托等小贝勒,一旦事出反复,反而是给自己下圈套。
召开贝勒会议就简单了,只有四大贝勒和受封贝勒的亲贵有资格参加,圈子小了,事情就简单的多。
“那好。”代善道:“先奉父汗遗体回辽阳,然后召阿敏等人至辽阳,在安葬父汗之前,我们先召开贝勒会议,决定新大汗的人选。”
“善。”皇太极点了点头,事情这样发展下去最好,没有太多可担心的了。
“昨夜来袭的明国人。”莽古尔泰咬着牙道:“一个也不能放过。”
“这是当然。”代善森然应了一声,接着对一直沉思不语的阿巴泰道:“老七,你带着本牛录白甲和马甲,从一堵墙兜到孤山堡,我也派了穆哈连等人从东州堡到马根单一带,必要时可以过河追击,一路撵到宽甸,务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岳托也道:“昨晚跑掉的人有射中汗玛法的炮手,一定不能叫他活着回去,否则我们八旗上下都没脸见人了。”
众人都铁青着脸不语,根据最新的情报,昨晚最少好几十个人渡河跑了,他们还有相当多的马匹,轻装逃跑动作快捷,路线也十分熟悉。到现在为止尚未有成功追击敌人的禀报,对底下的任务能否完成,众人都没有什么信心。
但不追肯定不行,为此举军讨伐都是应该的。
可想而知明国那边会怎么欢腾高兴,你家办丧事,人家放鞭炮,自己亲爹死在别人手里,这种憋屈和被侮辱的感觉肯定会叫所有人都很难受。
阿巴泰知道亲贵会议,特别是贝勒会议没自己的事,他也巴不得自己牵扯不上。和德格类等人不同,两黄旗的很多亲贵大臣都和多尔衮三兄弟交往密切,毕竟是未来本主,现在把一些人提前打发出去,也是防止他们闹事。
也不能小瞧这些旗下的大臣们,他们不是亲贵,也没有爵位,但多半有世袭或世管的牛录,彼此声气相连,得罪一个就防止得罪一群。
满清的政争是要么别杀人,要杀人就得把全旗血洗一次。
比如莽古尔泰案,皇太极兴大狱杀人,连德格类等亲贵在内都被杀戮,一点儿情面也没有。正蓝旗被杀的亲贵大将过千人之多,几乎被杀掉了元气,后来努力恢复也没有恢复到莽古尔泰在时的实力。
旗下大臣,多半是开国功臣们的后裔,比如额亦都和费英东诸多子侄,要杀就得杀全部,等于把整个旗杀废,否则就只能尽量缓和,不能过于决绝。
这就是皇太极死后,他留下的两黄旗大臣们敢于和多尔衮顶撞的底气所在。
就算是多尔衮权势最大时,也只能处置一两个被他抓到马脚的两黄旗的大臣,对整个两黄旗集体却是无能为力,根本没有办法。
反抗多尔衮的是索尼和鳌拜等人,都是两黄旗里有自己牛录和兄弟众多的名臣之后,哪怕面对权势滔天的亲王也是大有底气。
现在的两黄旗和皇太极手里的两黄旗是两回事,实力更强,大量的精兵强将集中在两旗之下,如果他们聚集在一起,拥戴多铎上位,就算是皇太极也会相当的头疼。
还好可以将他们先分化开来,然后用贝勒会议名正言顺的解决这个麻烦和难题。
皇太极面色缓和下来,向代善抱拳一礼。
他这二兄算真正释放善意了!
阿巴泰等人先后离去,加入追赶夜袭者的队伍,皇太极等人则进入汤池,二话不说,当然先去看老汗遗体。
对自己的父汗,皇太极此时心情真的是十分复杂。
既有哀痛,毕竟是生父,且皇太极少年时在汗宫长大,过着无忧无虑温饱不愁的生活,这是拜父汗所赐。
青年之后从军征战,皇太极从来不敢辜负父汗的期望,更不敢忽略军令。
因为他深切知道,父汗的慈爱是有限度的,更多的时候父汗还是女真大汗,诸子若不争气,扶不上去,父汗也就不会对其多有关注,甚至犯了错,还会受到加倍的惩罚。
褚英之变和叔父舒尔哈齐被杀,更是叫皇太极明白了,生在大汗的家族,享有富贵和权力的同时,也得承担普通家族没有的风险。
亲人之间挥动刀剑,血染长刀,这就是权贵家族的副产品,古往今来,不分中外,不论汉夷,均是如此。
再到专宠多铎,父子之情已经相当的淡薄,从曾经的扶持宠爱,到逐渐疏远,更象是大汗和臣子的关系。
曾经的父子之情还有十几年征战的功劳,真的不如一个妇人所生的幼子?
看着努尔哈赤已经毫无生机的面容,皇太极心中的怨恨反而越发多起来。
不过他是性格沉毅,也能够掩饰自己情绪的人,开始询问有没有按礼制处理好大汗的身后之事。
女真丧俗其实也相当繁多,从换老衣到小丢纸,大丢纸,出殡,焚化,落葬,有一整套的自己的习俗,有女真旧俗,也有蒙古影响,还有汉人习俗的掺杂,反而更加的繁琐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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