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伯升一声叫喊,更是引人瞩目了。
中队长一个爆栗过去,笑骂道:“看你个头,不准鬼喊鬼叫的。”
“是真的……”秦伯升还是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样,他道:“那是不是个书生,是不是个男的,他怎么涂脂抹粉,还穿着粉色绣花的绸衫?”
众人都随着秦伯升的指头指向的地方看过去,果然看到好几个弱不禁风的生员,涂脂抹粉,宽袍大袖,一副弱不禁风的文弱模样。
看到这一群粗壮汉子瞧着自己,生员们都是一脸傲气,斜眼看了看,便是自顾自的走了。
秦伯升挠挠头,笑道:“这真是看乡巴佬的眼神啊,不过还好我原本就是乡巴佬。”
“他娘的。”这一次连中队长也是开骂道:“一群二伊子,什么鸟样。”
“原来南都就是这般模样,开眼了。”
“都说南边的人和北边不同,还好咱们北人还有一点质朴尚武之风。要都是如南人这样,不要说东虏,北虏也早就南下,到时候还是四等人,看他们还能做出这般嘴脸不能。”
“行了。”中队长约束众人,笑道:“咱们只管押运,现在休整完毕,和车队一起把货物送到分号,然后轮流放假休息。这南京城可是有太祖年间就营业的酒楼,放假期间还是不准饮酒,不过你们可以好好的大吃大喝一番!”
“准咱们找女人不?”一个老兵厚着脸皮道:“秦淮河可有名呢。”
“他娘的。”中队长笑骂道:“你们只要照价给银,不准喝花酒,不准赌钱,老子管你们这么多。”
一声欢呼,所有士兵都是面色微微涨红,不少人都是东张西望起来,眼前这个无比繁华的大城在众人的记忆中只有京师可比,都是五六十里方圆的庞大城池,都是在城外也有相当稠密的人烟村落附郭居住,象士兵们从小认为的大城根本无法比这两个城池相比。
相较之下,京师似乎更巍峨壮阔,更冷峻,更威风,而南京则多了几分水气和柔和,来往的居民也似乎比京师的居民多几分从容和随意……毕竟是平民百姓多,而且生活富足,不象京师,要么富贵如是达官贵人勋戚世家,落魄则是躲避战乱和饥荒的北方流民。
这几年来,北方灾荒严重,到处有饥民逃荒,加上辽东战事,大量辽民逃入关内之后继续往京师逃亡,相比南京,京师不仅是政治中心,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军事要塞,遇到警讯,人们逃往京师躲避已经成为惯例,而南京这边由于自平息倭乱之后再无战事,几十年间连小规模的匪盗都不曾有过,更不曾有过大规模的流民潮和饥荒,整座城市都是沉浸在富裕祥和的气氛之中,居民的气质和城市也是息息相关,最少在秦伯升等人眼中,眼前这座城市既有虎踞钟山的金陵王霸之气,也有江南城市特有的水色温婉,真是一座叫人着迷的江南大城啊。
货物终于卸下,在卸货的时候,钟楼附近的很多商家和路过的商家百姓都跑过来瞧热闹……和记的车队已经来过好几次,并且出手相当大方,直接买下来附近好几幢楼和十几个院子,打通了当仓库存货,除了骡马行还有镖行,帐局,杂货和铁器店铺,这么大手笔,一下子就震住了南都整个商业圈子,消息很快扩散开来,南京的商圈当然是以江南苏商为主,浙商的存在感也不低,另外淮扬盐商和湖广商人的身影也很常见,在商言商,对这些商人吹嘘和记在北方有多强是没有用处的……其实和裕升早就名声在外,江南官绅在北方数量不少,南方货物也一直从运河北止,当然也就有相当多的南方商人早就知道了和记的存在,然而南方人对所谓的军事实力和政治影响力根本毫无感觉,他们更津津乐道的还是和记的财力和帐局的独到之处,甚至早就有一些有实力的江南巨商考虑过也成立帐局,但一想到江南错踪复杂的官绅势力网,这些商人也就只能颓然放弃。
在不合适的地方哪怕是做正确的事,也是断然做不好的。
和记的名头原本就响亮,进入南京之后的大张旗鼓更是证明了实力……南京的房价可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贵,一进的一正两偏的小院都得六十两银子,和记买的房子是最繁华地方的大院和高楼,光是买房和布置就花了好几千,加上大量的货物和马车,和记短期内就在南京投了几万银子,这种水平的投资只是和记分号的其中一个,和记庞大的财力就很令人瞩目,乃至信服了。
等货物下完,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车夫们把挽马牵走照料,车行的人开始维护大车,一些夫子将刚送来的货物搬运到各个店面里去,那边已经有客商在等着了。
南京这边其实马鞍山就产铁,但多半是大小不一的小矿,论起质量和产量都不及闽铁,所以等和记的精铁和各种铁制品一到就迅速打开了市场,各处行商都跑来进货,甚至远到湖广因为水利之便也有大商人跑来购买。
铁器,布匹,北方的皮毛,人参,东珠,松果,口磨,这些都是和记的主打产品,也是相当的受欢迎,几乎是每次存货过来就会瞬间卖光。
整个中队的押送队伍到此时就解散了大半,不过每个人都要牢记归队时间,而且严禁赌博和酗酒,不准脱队单独行动,互相监督,只要是单独离开就算严重违反军纪,轻则禁闭,重则直接开革,不会有人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押运队员几乎都是火铳手,月饷和出差津贴高达四两以上,打一仗都会有若干奖励,整月算下来,普通的一年新兵都能拿到近十两银子,这个收入水平就是一个月抵得普通百姓的一年到一年半的纯收入,士兵们不会犯傻把这么好的差事给搞砸弄丢的。
秦伯升一时却不能走,中队长把他留了下来。
“你狗日的是小队队官,别想和旁人一起溜。老子要写报告,你也别想好过,留守人员你带着,接替上一岗的兄弟,巡逻一个时辰后再走,外出时间限定一个半时辰,到点必须回营,老子会点卯查岗的!”
秦伯升闻言大怒,不过也没有办法,军令大如山,只能听令去换班。
好在地方大,货物多,众人也算是开眼。
虽然是农家子弟,眼前的这些各式精铁农具也是有不少是秦伯升他们未曾见过的,当下也是看的津津有味。
还有各种布料,皮货则是林林总总有好几十样,从兔皮到狐狸皮,狍子皮,珍贵的熊皮,虎皮,各种皮货均有。
“那几张熊皮和虎皮不要入库了。”秦伯升等人看的心旷神怡之时,一群士绅生员模样的人走进店堂,正好看到搬运贵重皮货。
一个拿折扇的青年生员笑道:“这几件皮货我都要了,一会告诉你们地方,叫伙计直接搬运过去吧。”
另一个青年道:“子方兄可是要此物去送人?”
先前那生员道:“是要送人,熊老伯父在北方多年,听说关节到了冬季就甚是疼痛。坐卧难安,我早就想着要替他老人家寻趁几件好皮货,可可今日随意一走便得了,也真是好运道。”
“相公老爷恕罪。”一个负责皮货的掌柜跑过来,满脸堆笑的道:“这些贵重皮货都是有人预先定了货,下了定之后鄙号才发过来。”
拿折扇的生员一征,脸色有些难看的道:“不管是何人预订,我总多出三成价格便是,不会叫你们吃亏的。”
掌柜微笑道:“相公恕罪,做生意要讲究诚信,客户早早定下这些皮货,本号也预先说定了送达的时间,相差说好了不差过五天,就算现在补货也是来不及,所以万万不敢答应。”
“你可知他是哪家的相公?”一个生员逼上前一步,喝道:“无锡顾家!还怕短了你们的银子不成?”
另一个生员道:“你们这些商人还讲什么信义,无非是想多要银子,这样罢,不管多少,我再替子方兄多出两成,多五成利还不愿意,我送帖子到府衙,抓你们去枷号打板子,店都给你们封了!”
这个生员的话说出来,旁人都是皱眉。
生员和生员也是不同,有的生员包揽诉讼巧取豪夺,干脆是地方一害。这样的生员和穷秀才是不沾边的,当然也是得有背景,比如说家里有人在当官,自己又有生员身份,地方官不好不卖面子给他。
有的生员则是一心考学,别的事一律不理,只凭着免赋的待遇和癝膳银子过活,生活还是很清苦,不过和饥饿也是不沾边的。
有的则是世家出身,从小接受最正统的儒学教育,在江南这样的文风昌盛的省份也能早早就中秀才,中举人之前就能成为名士,或诗或词,或擅杂学绘画,或精古董乐器,或懂园林山水,这样的世家出身的秀才还是很讲究尊贵脸面的,象刚刚那生员那般,确实叫他们听着有些不象话,然而话虽难听,不过也算说到这些秀才相公的心里去了:商人讲什么义,无非是逐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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