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先是走南北的长街,也就走了三里不到,越过一幢幢分司衙门和住宅,也有商行和酒楼一类的设施,再往前就是金碧辉煌的汗宫所在,车马在这里迟了一下,李慎明笑道:“怎样,文澜你是先回府见太夫人和内眷们,也见见你家那两小子,还是先去见俄木布洪?”
“顺义王听说也在等着。”孙敬亭脸上也有些纠结,按理先该去见顺义王,不过自家妹子肯定也在家翘首以盼,这话却是有些说不出口。
张瀚道:“当然先回家,在外就算了,回城了不先回家,我可没有这般情操。你们派人和顺义王说一声,就说我明天辰时初刻准当去见他。”
“好吧,那就这样办。”这事是李慎明的责任,他应了声,其余各人都笑起来。
张瀚的府邸就在汗宫左手侧三百步远,戒备相当森严,特勤人员早就下车下马将府邸四周围住了,他们日常在四周也有铺舍,在府中和外围有好几条警备线。
如果是当初住李庄,四周全部是自己人,警备等级就会下调,在青城这里毕竟有相当多的蒙古人住在城里,防卫等级只能高不能低。
当然这也是张瀚刚回来,过两天后护卫就会外松内紧,不再那么剑拔弩张,总也要体谅一下蒙古人的观感。
到了自家门口时,张瀚也是感觉一阵放松。
李慎明和孙敬亭等人也是识趣,众人都告辞离开,李慎明定了明晚的饭局,邀众人到他住处小聚一下,张瀚自是答允下来,这位拜兄的面子是怎么都要给的。
几位老人家随在另外的车上,倒是都熟不拘礼的进了府,张学曾等人干脆就是住在张瀚府邸里头的,张瀚站在门口,等着张学曾过来,打算搀扶叔公进去。
十来个小厮就在府门口不停的扫雪,见张瀚回来,各人脸上都是十分激动,他们都是打李庄过来的农家子弟,不是很聪明,勉强读些书就干脆谋事做,能在张瀚府上,哪怕是做些洒扫的事,也是感觉有无上的荣光,对张瀚,这些朴实的小子们都是打心底深处崇敬,只是他们有的刚来不久,而张瀚一年中倒有大半年不在家里,说是雇来的仆役,双方居然都不太熟识,无形之中都是有一些陌生的感觉。
“除了台阶上和甬道上,别处的雪别扫了。”张瀚对这些半大不大的小子们温言道:“留着雪可以看雪景。”
众人七嘴八舌的答应着,众小厮心中感动,他们哪知道什么风雅之事,只当是张瀚体恤他们,各人眼里都是一个意思,这位传闻已久的大人果然是和传闻中一样,身份无比高贵,对下头的人却又是无比体恤。
张瀚看着心里头暗笑,自己却抬头打量着自己的宅邸。
说来也是好笑,这里刚在兴修时他就出门了,再回来时景况已经和出门时大有不同,明明是自己的家,却是有一丝陌生感出来,这个时候他才有所体悟,果然古人所谓的少小离家老大回,并非无病呻吟,这个年代交通不便,而且官身不自由,出外的行商一走几年也是常有的事,甚至一走十几二十年,乃至死在外地,回家的只有棺木的,也并非什么稀奇的事情……
张瀚家的门户也是漆成了红色,所谓朱门。他是二品都督同知,朱门当然够的上,母亲也是有了二品诰命夫人的头衔,这在以前常氏是想都不敢想的……张家已经几代没出过读书人,更不是军户出身,没有任何当官的机会,不料张瀚另辟蹊径,从商而武,几年时间从白丁到都督同知掌印指挥,正儿八经的朝廷高品武职到手,连常氏也成了太夫人,可到了此时,谁都知道张瀚距离自立也就是一步之遥,这么一来,朝廷的诰命也就是那么回事,只是旧俗难改,人们还是愿意遵循在大明那边的习惯而已。
张学曾下车到门口时,府里二门大开,张瑞等人簇拥着常氏和常进全等人一起迎了过来。
“见过娘,见过舅舅。”
这个时候已经很少有人够格叫张瀚大礼参拜了,不过当着眼前这些人,张瀚这个头嗑的还是诚心正意,礼数十足毫无可挑剔之处。
“我儿又是黑瘦了许多。”常氏眼见儿子跪在门前雪地下,赶紧亲自上前扶了起来,两眼已经掉落下泪珠来。
常进全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劝说道:“妹妹何必如此,孩子巴巴的赶回家来,你这样他下回出去了,岂能放心?再者说,瀚哥儿现在是打天下,哪有打天下不辛苦的!”
这些话常氏到是真的听进去了……张瀚在人们心里是真的在打天下,是在创天大的伟业。张家祖孙三代,打太爷起和蒲州分家,光景一代不如一代,原说是万难和蒲州那边比了,两边境况是天差地远,一边是正经的官绅家族,一边则是普通的商人家族,还差点落到破家破产的地步,再到张瀚一步一步的起来,成为巨富大商,又成为武官,现在更是打下了这么诺大的地盘,思想起来,叫人真的难以置信!
“娘不必替儿子担心。”有个舅舅开解娘亲,果然是好帮手。张瀚向常进全做了个感激的神色,又转向常氏笑道:“以我的身份,下头的人哪个会怠慢我的饮食起居不成?就是草原上风大,来回骑马我又喜欢习武射箭打熬力气,所以看着黑瘦了些,其实是不打紧的。”
接着又搀扶张学曾上来,当着长辈的面,常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拉着张瀚的手絮絮叨叨的说话,未了道:“家里已经在大花厅开了席,你几个媳妇都在二门那边等着,还有两个儿子,赶紧先去吧。”
内眷不宜轻出,这规矩张瀚其实并不怎么放在眼里,只有不自信的男子才会把自己的老婆防贼一样的看着,在前方主持战事时,张瀚每常写信回家,也是劝常宁几个可以出门逛逛,青城虽然不大,现在也是五脏俱全了,而且城外有大青山,军司肃清过的,风景很好,不妨带着从人和小孩子,登高远眺……当然那还是夏秋时间的事情,现在当然是绝不可能,大雪封山,想上去只能等明年。
张学曾听着常氏的话,也是抚须笑道:“文澜不必掂着我,赶紧去见见妻儿,若是惦着我不过去,那我这老头子就成了厌物,这里是不敢住下去了。”
因为张续文的关系,也因为张续宗的事情,张瀚对这个族中老人总有几分敬意和歉意,张学曾能到青城居住,并且住在自己家里,这是一件叫张瀚极开心的事,当下便是做出一副吓了一跳的表情,连忙道:“娘亲和舅舅,三叔公稍待,我去去就来。”
常进全满意地一点头,说道:“你也不要急,我们几个老的在一起说说笑笑,聊天吃酒,你不必急着出来陪!”
“对了。”常进全又道:“你那大舅舅,也是你外父,总不能一直留在李庄那边?”
张瀚想了想,笑道:“李庄那边主要是研究的机构和学校都在那儿,设施也在,这个要慢慢迁到草原上来,而且工程浩大,是否迁到青城,军司也有争执……”
“哦,我懂了,懂了。”
张瀚原本以为舅舅还要饶舌几句,毕竟他们亲兄弟,一个在青城享受起居八座的待遇,一个在李庄带着人搞科研,确实有些差距,不料常进全一听说迁址未确定,倒是省悟什么似的,一迭声答应着,张瀚倒省了不少口舌,当下笑着又是一躬身,这才穿过仪门,往二门方向去了。
走了几步,才听到常进全在身后向张学曾解释道:“中都那边,地址宏大,又有旧元故宫,那边才是迁址的最佳所在,文澜要立基业,如大明太祖立都集庆,王气所集,所以大业成了,青城这里,地址偏西,又有顺义王占着王气,不是宜居之所,文澜考虑的对,不急着迁,要迁就迁出一个万世之基来。”
张学曾笑着说了几句什么,张瀚没有听清楚,不过料想也是善祝善祷的好话。
说起来读书人都是满嘴孔孟不离嘴的,什么视君如父之类的话也是常说,不过一旦是自己亲族走上了造反的路而且成功机率相当大的话,忠君便是可以直接抛到脑后去了。
张瀚自失一笑,自己的路才走了一小半,身边的人已经视自己为未来的君主了。
穿过仪门,两边是对称的厢房,庭院宏大,甚至格局比普通的士绅家族的外院要大的多……这是一座相当宏伟的佛寺改制,外头原本就是大殿所在,只是军司把大殿和宗教的建筑拆除了,改为中式的堂房,建筑改了,地方却是未变,显得空旷了许多。
“这边等开春了可以铺上草坪,多种些花草,摆山石不变,花树还是可以的。”张瀚对随行的张瑞吩咐着。
张瑞忙躬身应了,心中也是暗笑,向来张瀚都是关注大局,身边的事情是能将就便将就,前几年手头银子有了,宅邸居然是一直没变,就住在新平堡的老宅,多少事情都不变,最后才又迁到李庄,到了这里,安了家有了妻儿,居然也知道收拾庭院了。
进了二门,便是内宅的正堂所在,这时雪落的越发紧了,天空晦暗,断银扯絮般的不断落下雪花,人在空地上走不上几步就会落了一头一肩的雪花,甬道笔直已经看不到方砖铺就的路面,倒是两边的草地和花树还依稀可见,张瀚进了门,一打眼看到一个雪盖住痕迹的秋千,心中没来由的一酸……这秋千还是他在青城时给老大张彬修的,爷儿俩没事晃秋千玩儿,当时还是夏天,这一晃已经入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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