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民气,不光是大同一带经历了百年和北虏的战争,只要和北虏干又打赢了,民间肯定是一片沸腾,但若是官兵打赢了,百姓最多笑上几声,有先人死在北虏之手的感叹几声,或是到坟地里上几柱香,绝不会象现在这样,各家各户比自己家里的喜事还要高兴,还要上心!
中国的百姓,对朝廷和官府缺乏真正的忠心,除了对宗族有忠心外,对整个国家和民族,极少有真正的凝聚力,对公共事务,向来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才会操持,普通的百姓一无文化,二无资讯,三无心气,四无财力,一群苟活的人哪有什么精气神管自己一亩三分地以外的事?都说农民愚昧无知,一团散沙,可你也得给他组织起来的理由和财富呀。
最少在和裕升的地盘里,哪怕就是佃农,精气神也是和大明别处的农民完全不一样了。
到了晚间,整个大同各处的朝廷官吏们也收到了确切的消息。
似乎不约而同的,不少官员都互相写条、子,叫仆人到处跑着约人。
天黑之后,在大同府都一片鞭炮声中,三五成员的官员叫仆人拿上衣包,就地换了便服,然后就是成群结队的在往大同府各处的大酒楼里赶。
北地的风气尚且算是保守和严谨些,要是南京的官员,断没有老老实实去喝素酒的可能,官袍一脱,管你朝廷禁令怎么样,只要不被人当场拿住,喝喝花酒又怎么了?现在不比国初的时候了,若是当年,给这些官员一百个胆子,他们也绝对不敢违反洪武爷定下的官员不准狎妓的规矩。
待到了酒楼,住桌上一坐,不需要刻意起话头,各人最感兴趣的当然就是和裕升的大胜与青城的归属。
一个仓大使猛灌一口气,脸上放出光来:“拿下来,还能吐出来?”
“可不!”到城公干的从七品驿丞挟了一筷子肥软的白肉,甩开腮帮子狠吃一口,接话道:“这可是归化城,他娘的俺答汗当初害的咱大同人多惨,他建的城,咱们拿了下来,还能给他还回去?”
大同府推官在座中人中官职最高,当下冷笑着道:“还或不还,朝廷能一点儿表示没有?好歹俺答受封过顺义王,北虏的那些什么济农台吉,要么就是都督,要么就是指挥,可是正儿八经臣服过我大明的啊。”
众人一时默然,半响过后,一个经历拍腿道:“有件事儿诸位倒是给忘了,卜石兔汗已经死了,土默特并没有立新汗,朝廷去年还谕令宣大总督留意此事,早立新汗,册封顺义王,以安定土默特的大局,东虏祸乱辽东,朝廷在东边已经够头疼了,西边可万万不能再出事……现在就算封顺义王,封谁,没有顺义王,归化城到底算谁的?”
众人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
推官幽幽道:“反正要是我,到嘴的肉那是万万不吐出来的。朝廷,朝廷拿顺义王都没法儿,张大人灭了顺义王拿了归化城,以后会不会听朝廷的,我看,两说。”
仓大使举起杯来,笑道:“不管怎样,咱听上头的就没错,和裕升的商团团练打败北虏,也算给大同的父老报了百年之仇,咱们共饮一杯,为天子贺,为百姓贺,也为和裕升和张大人贺!”
众人闻言轰然叫好,一起欣然举杯。
只有推官脸上有暧昧不明的笑容……听上头的,谁是上头,巡抚,还是未来掌控了草原,再染指大同的和裕升?
……
巡抚的驻所之中,也是一片灯火通明。
麻承恩早前报捷时,郑国昌这里就已经热闹过一回,延绥镇当然不是大同巡抚的信地,胜败和郑国昌其实并无关系,但大家已经明里暗里都算是和裕升的外围势力,麻承恩讨了巧,郑国昌这里也是心中笃定,不仅是他本人,巡抚聘的师爷清客幕僚,还有府中的下人等等,也都是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再加上这一次和裕升不再掩藏行迹,青城大胜的消息终于也报上朝廷,朝中是怎么反应,暂且不需加以理会,倒是民间的动向,足以叫郑国昌感觉欣慰,并且十分高兴了。
府中的幕僚清客们,也是一个个志得意满的样子,见人办事脸上的神色越矜持了。
张瀚没准就能成大事,倒也没有人想着张瀚此时就反叛大明,建立新朝……大明怎么样看似乎都还没有到末世的样子,只是张瀚自立的基业已经明显有了,朝廷就算为了招抚也必须得承认这一点,张瀚只要不反,和当年的哱拜是完全不同的,朝廷断然不会咄咄逼人,最多是如西南夷的土司官一样,表面上是大明臣子,实际上是自行其事,朝廷不过羁縻而已。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大势已成!
巡抚的幕僚们当然不会想着去关外投附,当什么从龙之臣,草原苦寒之地,占山为王也是土大王,倒是张瀚坐拥关外之地,又有关内的基业,这个比当年的俺答汗还要厉害的多,朝廷的羁縻之策也必定要比对俺答这个顺义王还要宽松几分。
郑国昌这个巡抚,举朝都知道他和张瀚的关系,有这么一层在里头,在不远的将来,一个宣大总督或是三边总督总是没跑了!
总督照例兼任本兵,以郑国昌的底子,混的不好的知县一生了局的也是有,混的一般好的也就是个知府,或是布政参议,按察副使,混个兵备道,粮道的观察老爷官帽子,这就算差不多的格局,往下去就等着年龄到了,辞官回家荣养当老太爷去吧。
到了巡抚,格局已经不同,算是大明官僚体系中的高位了,至于总督,则是地方官职为最,就算入朝,那些当道大佬们也要格外有几分客气,总督的幕僚清客,先加个赞画的衔头,将来放出去,军职直接就是游击将军,一般人要巴结二十年才能到的位置,在总督身边却是唾手可得!
至于郑府的家人长随,当然也是一心盼着主人能够借着这股子东风,攀附向上,更上层楼,他们这些家人长随,当然也就是水涨船高,别的不说,从巡抚到总督,门包银子,总也得翻上一番吧?
府中上上下下的心气,郑国昌当然心里透亮,一清二楚。
别人都可以浮躁,郑国昌最关注的还是和裕升下一步的动作和打算。
榆林战后,麻承恩就送来消息,紧接着就是和裕升连续两次在大捷中抛头露脸,再加上征调马车驰援十三山之事,短短旬月之间,和裕升的形象和知名度已经与往日截然不同,旁人想的是他可以借和裕升之力来加重自身的地位,而郑国昌考虑更多的是和裕升在近期会走到哪一步,张瀚对未来的考量,到底如何。
王长福被郑府下人引进二门之后,一路带到之前。
郑国昌正穿着一身青布道袍在练字,王长福进来,就是行了个军礼,口中道:“见过军门大人。”
“是长福啊?”郑国昌抬头一看,眼神有些意外,他指指椅子,道:“坐下说话吧。”
王长福自榆林战后,心知自己已经落后了,他的年龄和经验做不到拉下脸皮再重新学习为将之道,既然心中绝望,便也不再试图走领军打仗的路子。军训司的地位并不低,只要把持住了,将来的军中将校十之七八要出自王长福的门下,就算还分为各个山头,最少他本人的地位不会有丝毫动摇,思虑之后,便是禀报了张瀚,直接折返李庄。
在李庄的留守司,此前是孙耀回来主持,王长福的资历,回李庄当然就是他主持,也算是独自镇守中枢核心了。
郑国昌脸上是温和的笑意,他当然知道王长福在张瀚体系内的地位,说白了就是军中的左膀右臂。
“夺取青城的事情,这两天正好传的沸沸扬扬,今天和裕升的塘马终于回来了,确定了这个消息。”郑国昌看着王长福道:“我不知道,文澜的用意是什么?”
王长福微微一笑,放低一些声音说道:“和裕升日后和各方打交道的事情会很多,而且不复是纯粹的行商的事,涉及到军政事务会越来越多,近来我们觉察哈尔部不稳,有西迁之意。这两年朝廷将抚赏银子大半给了林丹汗,倚为重镇,与其等我们突然和他打起来,不如预先造成事实,就是西部蒙古的地盘,实际上已经在我们和裕升的掌握之中,以和裕升替代土默特,将来和林丹汗的战事,也就顺理成章。”
郑国昌以指轻轻击桌,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心中却已经十分吃惊。
张瀚刚拿下土默特,已经在考虑对察哈尔的战事,一旦他击败林丹汗,整个草原也就将易主了。
以一个汉人商人,步兵为主的军队,居然能在草原上做到如此地步?
仿佛看出郑国昌的疑惑,王长福又道:“好教大人知晓,我们拿下青城和俘虏大量北虏后,各处牧场俱在掌握,大量军马在手,未来两三年内,将会大举扩充骑兵,最少要训练五六个团的骑兵,使骑兵人数达到两万到三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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