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 燕王大败金国的捷报传到平城,城内立即一片喜气洋洋。
边关无忧,百姓们开始放心地筹备年货。
殷蕙这边, 连着几次出门都会遇上魏曕后,她就猜到这人派了心腹盯着她的动向, 所以有一阵子都没出门了。
等燕王回城的消息传开,殷蕙觉得魏曕肯定要在燕王面前当乖儿子, 不敢随便出门,这日殷蕙才换上一身男装,悄悄从殷家后门离开, 带上金盏与八个护卫出发了。
过年前后, 东山寺附近会举行一场持续近月的庙会, 各路商贩在此汇集,所卖的东西也五花八门, 十分热闹。
今日殷蕙就想去逛庙会。
马车驶出城门不远,殷蕙照旧下车, 纵马快跑起来。
冬日的风吹得一些百姓缩脖子缩手的,殷蕙呢,身上披着狐毛斗篷,手上戴着狐皮套子, 只有一张小脸露在外面,虽然被冻得鼻尖发红,可她喜欢这样的自在,心里可热乎了。
一个人若心情好,挨冻挨饿也高兴, 倘若心情不好,那么面对金山银山也笑不出来。
跑着跑着, 就在殷蕙放慢速度准备休息一会儿时,前面官路拐弯的地方,突然传来啼声阵阵。
光听这些蹄声,就知道那是一队好马。
殷蕙提前避让到官道一侧,同时摸了摸飞絮的脖子,示意它不用担心。
他们一行人刚避好,对面的马队也露出了身影。
领头那人,只穿了一件深色锦袍,身体健硕魁梧,面容俊朗而威严,看起来只有三旬左右的年纪。
换个人可能认不得对方,殷蕙认得,那正是她上辈子的公爹燕王!
燕王之后也全都是熟面孔,魏旸、魏昳、魏曕、魏昡,魏暻太小没来,其他的都是侍卫。
这一瞬间,殷蕙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择日不如撞日,她怎么这么能撞!
虽然殷蕙很想钻地缝,又哪里有那么大的地缝给她钻,只好趁彼此还隔着一些距离迅速下马,整个人都躲到马后面。
燕王才打了胜仗,心情好,清晨就带着儿子们出来跑马了,这会儿正要回府。
刚刚拐弯时他就看见前面有一行人,为首的似乎是个身体单薄的少年郎,因为少年郎躲得快,燕王没有看清对方的容貌,倒是整整齐齐站在路边的八个护卫,吸引了燕王的主意。
这次与金国交战,他的两个护卫所损失了几千精兵,年后就要招兵的。
燕王看这八人就很不错,那身高体型,随便哪个放进他的护卫所都是个人物。
惜才的燕王都跑过去一段距离了,又调转马头折了回来。
于是,殷蕙刚放下的心也重新提了起来,借着马蹄声的掩饰,她低声对八个护卫道:“那是贵人,不可轻举妄动。”
她怕护卫们不认得燕王,以为这父子几个是来找茬的,冒然动手。
八护卫听了,顿时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任人挑衅的模样。
燕王勒马,视线在八人身上扫过,笑着问:“八位壮士可愿为本王效力?”
八护卫:……原来贵人竟然是燕王!在燕地这地方,只有燕王才能自称本王啊!
八护卫敢拒绝燕王吗?
怕是不敢的,可他们的卖身契都还在殷家,也不能一口答应。
这八人齐齐看向殷蕙。
殷蕙仍然躲在飞絮身后,可惜燕王等人坐在马上,离得又近,还是能看到她几欲红透的脸,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青涩与秾艳交织。
这时候,没人还会把她当少年郎。
燕王早过了轻易被美色打动的年纪,瞥了女扮男装的小美人一眼,继续打量那八护卫。
魏旸、魏昳、魏昡都不动声色地偷看殷蕙,至于魏曕,目光就没有从殷蕙脸上移开过。
他比所有人都先认出殷蕙,如果不是父王停了下来,魏曕也会找个借口折返,单独来见她。
殷蕙顶着那些意味不明的视线,硬着头皮对八护卫道:“王爷看上你们是你们的福气,还不快快谢恩。”
小姑娘长得美,声音也清甜动听,魏昳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酥了。
魏曕注意到兄长的眼神,抿唇,策马上前,挡住了魏昳。
魏昳朝他瞪眼睛,他看美人,父王都没干涉,要老三多事?
魏曕不动如山。
殷蕙的八个护卫则一溜跪下,抱拳对燕王道:“愿为王爷效力!”
燕王点点头,再看眼殷蕙,道:“本王不会白要你的护卫,说说,你父亲是谁,回头本王必有重赏。”
平城富户、官员不少,只要有钱,家里养几个强壮的护卫也不算什么。
殷蕙不想报出家门,可这根本瞒不住,她不说,回头燕王问问护卫们,也就知道了。
就在殷蕙准备开口的时候,魏曕突然替她回答道:“禀父王,她便是殷老太公的小孙女。”
魏旸、魏昳:……差点与老三订亲的那位殷家二小姐?
燕王闻言,再看看那恨不得躲到马肚子里的小姑娘,忽地放声大笑。
殷蕙不懂燕王在笑什么!她拒绝了燕王府的提亲,燕王不该生气吗?
魏曕则在父王的笑声里微微红了脸。
燕王笑够了,再次看向殷蕙。
他哪里会为这点小事生气,说起来,殷墉没有攀炎附势之心,他更高看殷家,还有殷蕙这个小姑娘,连儿子亲自登门提亲也敢拒绝,这脾气也够烈的。
燕王喜欢有脾气的人,尤其是殷蕙虽然不想攀附王府,却又很懂事,痛痛快快地将八个护卫让给了他,可见这孩子心里很知道分寸,并非真被殷墉骄纵得无法无天了。
先前老三说了要对这姑娘徐徐图之,燕王其实是赞成的,殷家给了他两百万两银子,虽然说是捐吧,不需要回报,可燕王总觉得他还是欠了殷墉一份人情,他不喜欢欠别人,如果老三能把殷蕙娶进来,这人情就算扯平了。
“你这丫头,是要去逛庙会吗?”
燕王用长辈的口吻问,看起来居然还有几分慈眉善目。
殷蕙局促地点点头。
上辈子燕王给她做了十来年的公爹,导致殷蕙面对燕王,还是不自觉地把自己摆在了儿媳的位置。
燕王瞥眼老三,道:“这八个护卫本王带走了,又不好让你只带一个丫鬟去逛,这样,本王派个儿子保护你,如何?”
没等殷蕙回答,魏曕跳下马,垂眸应道:“儿子遵命。”
魏旸、魏昳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既然父王还想收殷蕙做儿媳,他们做兄长的,都规规矩矩地收回了视线。
魏昡今年才十三,还不知道三哥差点与殷蕙订亲,此时疑惑地问魏曕:“父王还没点人,三哥怎么就应了?”
殷蕙听了,低着头暗暗咬牙。
魏曕没有理会傻四弟。
燕王笑笑,策马回城。
魏旸三兄弟立即跟上,殷家的八个护卫朝殷蕙拱拱手,也追随燕王而去。
只有魏曕留了下来。
殷蕙瞪他一眼,也不管金盏与马车车夫了,她翻身上马,继续朝庙会的方向走。
白蹄乌很快就追上了她。
“路上百姓多,你慢一些。”魏曕与她并驾齐驱,劝说道。
殷蕙心中郁闷,却不知道该气他,还是气自己千挑万选挑了这么个好日子出门。
本来就跑累了,没多久殷蕙就慢下速度来,却不想理会魏曕,偏头看路边的田地。
魏曕默默端详她的侧影,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她做男装打扮。
“那封信,你可看了?”
这段路上没有百姓,魏曕仍然低声问道。
殷蕙冷声道:“什么信?男女授受不亲,那匣子我直接丢进了火里,不曾拆开。”
魏曕目光微变:“画也烧了?”
殷蕙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魏曕眼中便浮起笑意:“你都没看,怎知里面有画?”
殷蕙攥了攥缰绳,都怪记忆中的魏曕太正经了,她就没防着被他套话。
魏曕注意到她的嘴唇有微微嘟了起来,是生气的模样。
东山一面,她是愤怒,眼中含泪,一句句质问让他有话难言,今日却不一样,魏曕只觉得,这样耍小脾气的她很是可爱。
“你若真气,信可以烧,画留着,烧了不吉利。”
魏曕略微靠近她的马道。
殷蕙歪着头,便没有察觉他的小动作,脑海里则浮现出站在槐树下的两个她,画得那么好,她也舍不得烧。再说了,魏曕好歹也是个皇孙,将来更是位王爷,他的墨宝传下去,怎么也值个千八百两银子,白白烧了多不值,她可是商家小姐,会算账。
魏曕是个话少的人,平时与人相处,几乎都是别人想方设法引他说话,如今却要变成他绞尽脑汁讨好自己的小妻子。
沉默片刻,魏曕道:“看父王的态度,他并不介意我娶一位活泼好动的妻子。”
殷蕙面上发热,嘴上却道:“今日东山寺有庙会,想必不少闺秀出门游玩,应该都是活泼好动的,三爷尽管挑就是。”
魏曕把自己当三十岁的人,看她却像看一个真正十四岁的小姑娘,语气难免透出些无奈与纵容来:“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又何必这么说。”
上辈子好歹也是做母亲的人了,竟然还这般小孩脾气。
殷蕙哼道:“随便你心里怎么想,我不想再嫁你,还请三爷莫再纠缠。”
魏曕看着她的侧脸,问:“难道你还想嫁给别人?”
殷蕙没想那么多,她只是不想再进燕王府,只是当着魏曕的面,她便故意拣他最不爱听的说:“当然,只要遇到合适的。”
魏曕的声音沉了下来:“如何才算合适?”
殷蕙瞥他一眼,见魏曕不高兴,她就高兴了,认真思索一番道:“首先要门当户对吧,免得他瞧不起我,见到我们家老爷子连声‘祖父’也不愿意喊。其次是人要温柔爱笑,免得他天天绷着一张脸,随时都可能发作训我一顿,叫人日日胆战心惊。最好他再善解人意一些,能看出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免得哪天带个小妾回来,还打着给我作伴的名义。”
这三条,真是条条都把魏曕讽刺了进去。
说完,殷蕙看向魏曕,非常好奇魏曕会不会恼羞成怒被她气跑。
魏曕明明知道她在为这些事生气,又哪里会恼羞成怒。
他只是面露苦笑,低声承诺道:“同样的错,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激将法不管用,殷蕙哼了哼,目视前方道:“你要跟着,我拦不了你,不过你离我远一点,我不想坏了游兴。”
说完,殷蕙一甩马鞭,一下子冲出去老远。
魏曕只好保持一定距离远远地跟着她。
东山寺下有专门替人看守车马的地方,殷蕙寄存好马,这就朝庙会集市去了,回头看看,就见魏曕跟在丈远之外,不算远,但如果她不特意去找他,中间人头攒动,她也不用担心两人打上照面。
算上上辈子,殷蕙已经有十来年没逛过庙会了,所以今日的兴致格外高。
停在一个套圈摊前,殷蕙一口气买了二十个圈,然后嗖嗖地丢起圈来。
太久没玩,她的准头奇差无比,还剩两个圈的时候,魏曕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我替你投。”
殷蕙不想让他帮忙,魏曕却先一步将她手里的圈抢了过去,看似随意的连扔两下,分别投中一只小银猪、一只缎面香囊。
投好了,魏曕去看殷蕙,却见她仿佛不再稀罕那两样物件似的,扭头走了。
摊主早就看出两人非富即贵,想着一个赌气走了另一个肯定会追上去,便宜他一次,没想到魏曕竟冷冷地站在原地。
摊主只好飞快捡起两个物件交给魏曕。
魏曕收好东西,再去追殷蕙。
殷蕙停在了一个卖烤肉串的摊铺前,魏曕不是信誓旦旦非她不娶吗,今日她就把名门闺秀不会做的事情都做一遍,看他能不能忍。
排好队伍,点了十根羊肉串,殷蕙便一边吃着羊肉串,一边继续逛。
前面有个表演杂耍的摊子,游客们围了大半圈,看一个光着膀子的壮汉口中喷火。
殷蕙挤了进去。
几乎她刚站稳,身后就贴了个人。
殷蕙皱眉,回头一看,是魏曕。
她往旁边挪,魏曕竟然直接握住她的双肩,将她定在了他的正前方。
殷蕙明白,魏曕是怕周围有人占她的便宜,看热闹要紧,她就不管他了。
喷火的壮汉举着火把朝他们这边走来,古铜色的胸膛一览无余。
殷蕙再去看魏曕,这家伙薄唇抿得紧紧。
殷蕙笑道:“这人如此强壮,你要不要带回去引荐给……伯父?”
魏曕看看她促狭的笑脸,再看看那喷火的壮汉,想的是三十岁的他也很健硕,只是如今还是十九岁的身体,个子高,魁梧却不足。
看客里不乏一些中年妇人,一个个全盯着喷火壮汉的肩膀,那眼神与二哥欣赏歌姬时差不多。
魏曕再去看殷蕙,见她其实是在欣赏那汹汹的火焰,这才没有拉她出去。
看够了杂耍,离开这边时,殷蕙甩开魏曕的手,往前快跑几步,重新拉开两人的距离。
魏曕的眼里只有她。
另一边,与郭家四兄妹一块儿出来逛庙会的魏楹却发现了自家三哥,笑着穿过人群凑了过来:“三哥,你不是跟父王去跑马了吗,怎么也来逛庙会了?”
魏楹一边说,一边期待地四处张望,还以为父王与另外三个哥哥也来了。
也不怪她误会,毕竟,以她对三哥的了解,怎么看都不像会自己跑出来逛庙会的人,整个燕王府,谁都能做出这种事,唯独三哥不会。
魏曕不得已应酬这个三妹。
上辈子三妹很苦,所以魏曕对三妹更有耐心,换成二妹魏杉,他可能点个头就走开了。
谁料,就在魏曕用两句话解释清楚之后,一抬头,却见殷蕙身边多了两道挺拔的身影,还都是认识的,一个是郭家二公子郭远,一个是郭家三公子郭进。
郭家大公子郭辽与妹妹郭素英都跟着魏楹站在魏曕身边。
顺着魏曕的视线,郭素英也瞧见自家兄长们做了什么好事,她一边觉得哥哥们没有出息,一边又惊讶地道:“那是殷家二小姐吧?中秋夜的时候我们就见过她,看来二哥三哥对殷小姐也念念不忘呢。”
说着,郭素英揶揄地看向大哥郭辽,她记得,那晚三个哥哥都被殷家二小姐勾了魂。
魏楹刚要夸赞这位殷家二小姐的美貌,身旁的三哥竟然沉着脸朝前走去。
殷蕙这会儿正站在一个算命摊子前,看白胡子道士给一个妇人算命。
郭远、郭进凑到她身边,一个告诉她这些算命的都是骗人的,一个热情地打听她想算什么,弄得白胡子老头生气也不是,笑也笑不出来。
殷蕙经常会被少年子弟搭讪,不过,她觉得这两人虽然热情,却并无轻佻之意,瞧着还算顺眼。
殷蕙就继续听白胡子老头讲那妇人的命理,心不在焉地回应二人。
忽然,站在她右侧的少年郎意外地唤了声“三爷”。
殷蕙偏头,看到了魏曕,以及魏曕身后的一男两女。
殷蕙上辈子没见过郭家三兄弟,可她认得魏楹、郭素英,魏楹是她的小姑子,郭素英则去燕王府参加过花会吃过酒席。
“殷姐姐,我的哥哥们是不是比青蛙还吵?”郭素英毫不客气地调侃自家兄长。
郭远弹她的脑顶:“说谁青蛙呢?”
魏楹一边笑盈盈地瞧着殷蕙,一边等着表妹为她引荐,没曾想郭素英还没开口,魏曕忽然走到殷蕙身边,先替殷蕙介绍起他们几个表兄妹。
这样子,一看就是魏曕认识殷蕙啊!
魏楹与郭家四兄妹都愣住了。
魏曕介绍完他们,却没再反过来介绍殷蕙,他只是握住殷蕙的手腕,朝魏楹道:“你们逛,我们先走了。”
说完,他手上微微用力,拉着同样呆愣住的殷蕙转身往前走去。
郭辽最先反应过来,摇头失笑,那么美的姑娘,不曾想已经被三爷定下了。
郭进还在叫唤:“什么意思,三爷这是什么意思?”
魏楹笑出来,对他道:“什么意思,就是那是我未来三嫂的意思,你们就不要再惦记啦!”
换成二哥,可能只是一时风流陪外面的女子随便逛逛,三哥这般行事,那一定是认真的。
殷蕙本以为离开魏楹等人的视线后魏曕就会松开她,没想到这家伙不但没有松开,还直接从攥着她的手腕改成握着她的手来。
“放开!”殷蕙低声叱道。
魏曕看看她凶巴巴的眼睛,终于松开了。
殷蕙瞪他道:“你刚刚那么做,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魏曕:“郭家兄妹皆不是嘴碎之人。”
殷蕙:“就算他们不会说出去,心里肯定也觉得我与你不清不楚了,你我没成亲没定亲,私下约见,成何体统?”
魏曕只是看着她:“不体统的是我,他们若要嘲笑,也只会笑我纠缠于你。”
毕竟,她一直都没给他好脸色,三妹与郭家四兄妹看得清清楚楚。
对上魏曕那张坦然自嘲的俊脸,殷蕙偏开了头。
其实她并没有多生气,只是心里乱糟糟的。
自从今早遇见魏曕,又被燕王刻意撮合,殷蕙的心就开始乱了。
还怨魏曕吗?
曾经怨过,也该怨他,直到看过魏曕一条条回忆她生病的那些字句,直到确定魏曕对温如月真的没有任何私情,殷蕙的怨就渐渐消了。
她只是不确定,到底还要不要嫁给魏曕。
距离他封蜀王还有十来年,这期间,他也要听燕王的,也要守燕王府的规矩,真的能做到时常陪她回娘家吗?
手里还攥着五根羊肉串,殷蕙却一点胃口都没有了,扔了怪浪费的,她心烦意乱地递给魏曕。
魏曕接了过来。
殷蕙继续往山上走。
魏曕默默地跟着。
上山路上有各种农民小贩,有卖甜水的,有卖红薯干的,还有卖小兔子小鸡崽儿的。
殷蕙渴了,身上却没有带水。
她停在卖甜水的小摊前,那甜水也不知道是怎么配成的。
殷蕙就只买了一碗茶水,背对行人的方向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
魏曕则将因为变冷而散发着腥气的羊肉串送给了摊主身边的孩子。
殷蕙去东山寺里逛了一圈,魏曕不再出现在她的视野内,但她知道,他一直跟在她身后。
走累了,殷蕙随便坐在了一块儿山石上。
魏曕在她旁边坐下,什么也不说,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她,威严惯了的人,这会儿却似乎有点怕殷蕙发作的样子。
殷蕙又瞪了他一眼,既然要哄她回心转意,就是这种哄法?
魏曕垂眸,顿了顿,从袖袋里取出套圈得来的小银猪与粉色缎面绣双蝶扑花的香囊。
殷蕙接了,将香囊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再把小银猪塞进去,刚刚合适。
魏曕看看她,再看看她手里的香囊,目光忽然温柔起来:“我记得,每年端午,你都会绣三个香囊。”
殷蕙低着头,视线因泪水变得模糊。
三个香囊,两个给他们夫妻俩,另一个给衡哥儿。
她没有刻意忍着,眼泪滴下来,正好砸在香囊上。
魏曕见了,握住她的手,看着她打湿的睫毛道:“我知道你最舍不得衡哥儿,靠衡哥儿我也能说服你回心转意,可我不希望你是为了衡哥儿才嫁过来,我希望你,是为了我。”
就像他要娶她,也不是为了衡哥儿,只是因为他心里的妻子,只她一个。
殷蕙拿荷包抵住眼睛,让柔软的缎面吸走那些眼泪,然后才讽刺道:“为你什么?那张冷脸吗?”
魏曕抿唇,看着她道:“我在你心里,就没有一点好?”
他真的有那么差吗?
殷蕙还想气他,瞥见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并没有那么差,光是不纳妾,就比很多人强多了,只因为犯傻差点纳妾气了她一回。
魏曕就知道她心里也是有他的,见四处无人,他将殷蕙揽到怀里,低头在她耳边道:“这辈子我待你,不会比二哥待二嫂差,且绝不会纳妾或通房。”
魏曕熟悉的夫妻只有家里的兄嫂们,在他看来,二哥对二嫂便十分宠溺。
殷蕙也想起有一年过年,因为除夕守夜过后太冷,纪纤纤要魏昳背她回去,魏昳真就当着众人的面背了。
那样的体贴,哪个妻子不羡慕呢?
她捏了捏手里的香囊,嘟哝道:“二哥会背二嫂,你也会背我吗?”
这称呼,其实已经暴露了她的心思。
魏曕没忍住,唇蹭过她薄薄的耳垂:“嗯。”
那短暂却熟悉无比的碰触,让殷蕙全身轻颤了一下,想到这是在外面,她恼地将他推开,朝旁边一条山路走去。
魏曕大步追了上来。
殷蕙故意挑了一条人少的路,她的本意是不想被人看见两人在一起,这选择却方便了魏曕,看起来那么清心寡欲的人,竟然将她拉进了一片小树林。
冬天太冷,他就是想做点出格的殷蕙也不会同意,魏曕也并没有那么迫不及待,他只是,太想自己的妻子,尤其是被她冷落这么久之后。
不能出格,魏曕就只亲她的脖子,亲她的脸。
殷蕙突然想起一事,推开他,目光又变凶起来,瞪着他道:“你还嫌弃我的口水,从来没有亲过我!”
魏曕的视线便落到她的唇上,脑海里浮现她吃过的那五根羊肉串。
殷蕙见他神色变化,有那么点抗拒又准备克服抗拒要来亲她的样子,立即也想起了羊肉串。
她忙低下头,拿手挡住魏曕的脸,尴尬道:“算了,我也嫌弃你。”
本也不是非要亲/嘴的,只是气不过他那嫌弃样。
理理衣衫,殷蕙绕过他往外走。
魏曕怕她又负气离去,拉住她的手腕道:“我背你下去。”
山上山下逛了这么久,她应该也累了。
殷蕙想让他背,又有点顾虑。
魏曕道:“你低着头,旁人只当我背着弟弟。”
也幸好她穿的男装,换成女装,还真不方便。
说完,魏曕蹲到了她面前。
殷蕙笑笑,趴到了他的背上。
路上若遇到游客,殷蕙就把脸对着没人的一侧,一路躲躲闪闪,怪不好意思的,却又心里欢喜。
快到山脚,魏曕回头看看,问:“明日,我再请父王托媒提亲?”
殷蕙下意识地抗拒:“急什么,我还想多快活一段时间。”
魏曕耳根微热,道:“不是我急,衡哥儿还等着。”
殷蕙:……
衡哥儿是明年五月左右怀上的,也就是说,两人最晚也要五月里成亲,再加上婚事准备……
她不甘心地去咬魏曕的后颈,可惜这里皮紧,她没叼起肉,倒像是亲了魏曕一口。
魏曕脚步一慢,前后看看,背着她去了旁边的偏僻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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