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蕙还想着晚宴结束后陪祖父说说话, 老爷子居然喝醉了,被殷闻扶到床上就打起呼噜来。
“大哥怎么没劝着些?”看着老爷子红通通的脸,殷蕙忍不住抱怨道, 年纪大的人,喝太多容易出事。
殷闻白皙的脸上也浮着一层红晕, 苦笑着解释道:“宾客太多,祖父又好面子, 这还是我帮着喝了几大碗,不然醉得更厉害。”
堂兄妹离得近,殷蕙能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气。
跟过来的殷阆还朝姐姐递了个眼色, 证明殷闻说的都是真的。
殷蕙就没再说什么。也许今晚殷闻已经够孝顺了, 只是她记着前世的怨恨, 这辈子哪怕殷闻没有再做错什么,她都看他不顺眼。包括对蒋维帧也是如此, 她吃过被殷蓉夫君扯后腿的亏,所以即便殷蓉的夫君换人了, 她还是对两口子充满了警惕。
祖父有德叔照顾,殷蕙就告退了。
殷阆陪着她往大房那边走。
“你有没有喝酒?”殷蕙一边问一边对着少年郎那边嗅了嗅。
殷阆:“推不过,喝了差不多两碗。”
殷蕙惊道:“两碗?你居然没醉?”
殷阆笑道:“可能我天生酒量好吧,这样也好, 将来与人应酬就不怕轻易醉了。”
殷蕙:“话虽如此,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是尽量少喝。”
殷阆点头。
空中明月微缺,照得院子里亮亮堂堂的,身后跟着的金盏、长风都是可靠之人, 殷蕙便直言问道:“祖父南下期间,二叔他们可有找你的麻烦?”
殷阆摇摇头。
过继之后, 殷景善看见他便绷起脸,亦或是当没看见,赵氏指桑骂槐地骂过他几句,他都习惯了。至于殷闻,他现在负责平城一带的生意,是个早出晚归的大忙人,两人基本碰不上面。
殷蕙放心道:“没有最好,看祖父给你请了两位先生,应该也看重你了,这两年你只需跟着先生们学本事,外面的事暂且不用费心。”
说话间,蕙香居到了,殷阆带着长风离去,今晚长风会住在殷阆的院子里。
金盏伺候殷蕙洗漱。
重新回到自己住了十几年的闺房,不用看魏曕的脸色,暂且也不必惦记孩子,殷蕙只觉得浑身轻松,仿佛春天换季时脱下厚重冬装的轻快。
金盏端着水进来,就见自家夫人赤着一双白生生的脚趴在床上,小腿支起,欢快地晃来晃去。
“看您这高兴的样子,不想五郎吗?”金盏放下铜盆,打趣道。
殷蕙在摸被子上的刺绣玩,心不在焉地道:“明天就回去了,有什么好想的,有乳母、银盏看着呢。”
金盏:“好了,您快坐过来吧,等会儿水凉了。”
殷蕙这才一骨碌爬了起来。
金盏一边帮主子搓脚一边感慨道:“刚跟着您搬到王府的时候,哪敢想还能回来住几次,夫人,我真觉得三爷对您越来越好了。”
殷蕙笑笑:“确实还可以。”
魏曕虽然冷,目前看来还是可以跟他商量事情的,并不是那种恪守规矩丝毫不许她僭越的人,尽管他冷冰冰的看起来就是那种人。上辈子她完全被他震慑住了,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的。
“对了夫人,下午您歇晌的时候,我跟府里各处的嬷嬷丫鬟们待了会儿,打听到一点消息,关于大姑爷的。”
“是吗?说来听听。”
“大姑爷今年二十七了,虽然一直没有成亲,但身边一直有通房丫鬟伺候,后来两家定了亲事,大姑爷便痛痛快快地把通房丫鬟打发走了,一心等着大小姐嫁过去。”
殷蕙竟然觉得这消息没什么稀奇的,今日她见到的蒋维帧,瞧着不像有什么隐疾,既然没有,这年纪的男人,有官有权的,能受得了常年孤枕难眠?
金盏嘿嘿笑:“这么一对比,咱们三爷是不是就越发好了?”
殷蕙莞尔,伸手弹她的脑顶:“三爷给了你多少银子,你在这儿巴巴地替他说好话?”
金盏歪头躲开,解释道:“我才没有,我就是替您高兴,别说大小姐,就是世子夫人、二夫人,官家出身又如何,照样不如您的日子快活。”
殷蕙想,如果按照这种比法,她确实过得很好了,哪怕将来魏曕会纳个表妹做妾,按照他的行事做派,也绝不会宠妾灭妻。只是上辈子她习惯了他身边就她自己,成亲十年后突然冒出个妾来,才一时气火攻心,直接给气回了十年前。
话说回来,她的魂在这里,那边的自己不知道怎么样了。倘若魂消身死,魏曕睡醒一觉发现她都凉透了,不知会震惊于她的火气之旺,还是会庆幸少了个阻挠他纳妾的障碍,总归肯定不会悲痛落泪就是了。
睡醒一觉,殷蕙先去给祖父请安。
殷墉正在承受宿醉的痛苦,平时红光满面的好气色也没了,更加显出老态来。
“您就该再给我娶位祖母回来,好有人替我看着您。”殷蕙站在老爷子身后,一边帮他按揉脑袋一边哼道。
殷墉笑得肩膀直颤:“胡说八道,我都什么年纪了,传出去叫人笑话。”
殷蕙:“反正以后不许您再喝酒了,喝酒容易中风,我天天跟衡哥儿夸您有一肚子的故事,可不想衡哥儿大了来探望您,却只看见一个躺在床上嘴歪眼斜的糟老头子。”
殷墉也不想自己变成那样,想了想,叹道:“好,祖父都听阿蕙的,以后一顿最多喝一碗。”
殷蕙这才满意。
吃早饭的时候,殷蕙将殷阆也叫了过来,然后殷蕙就发现,尽管祖父对殷阆也还算慈爱,终究还是隔了一层。
可能祖父还是介意殷阆外室子的身份,又或者祖父将心力都放在了栽培殷闻身上,不想再因为殷阆,与殷闻产生隔阂。
“今日还有客人会过来,你们姐弟俩说说话吧,祖父去瞧瞧。”
饭后,殷墉背着手走了。
殷蕙带殷阆回了大房,她坐在廊檐下,看殷阆打了一套拳法。少年郎身形挺拔,出拳带风,竟看不出他其实才只练了三四个月。
“长风,你觉得如何?”殷蕙问道。
长风:“阆公子有习武的天分。”
这时,周叔来了。
殷蕙就请长风指点殷阆一二,她与周叔到厅堂里说话。
初七那日殷蕙才见过周叔,今日周叔乃不请自来。
“可是有什么事?”叫金盏在门口守着,殷蕙低声问。
周叔颔首,道:“先前您叫我安排人手暗暗跟踪大少爷,我都照做了,只是大少爷身边有两个护卫如影随形,那二人都是老爷千挑万选的,本事未必比三爷身边的长风差,我派去的人跟了几次都被他们察觉了,还好他溜得快,没叫大少爷抓到。夫人,依我看,如果您没什么要紧事,咱们还是别跟了吧?就怕哪天真被抓了去,大少爷再把人扭到老爷面前,咱们没法交待。”
殷蕙心中一沉。
她一直记着廖秋娘的死,上辈子廖秋娘就是这个夏天没了的,母女俩横死在同一日,所以她才事先安排周叔跟踪殷闻,万一殷闻有加害廖秋娘之举,她的人好及时阻拦。
可她低估了殷闻身边的护卫。
周叔考虑的有道理,真让祖父发现她派人跟踪殷闻,她无法解释。
“那就不用再跟了。”
“夫人,您是怕大少爷算计二少爷?”周叔猜测道。
殷蕙只能默认。
周叔:“那您放心,大少爷很精明,真想害人也不会在平城动手。”
殷蕙便装出松口气的样子,免得周叔继续担心她有别的打算。
周叔告辞后,殷蕙也准备走了。
殷墉闻讯赶了过来,急着道:“不是说吃过午饭再回去?”早知小孙女走得这么快,他招待什么客人。
殷蕙笑道:“想趁现在凉快去街上逛逛,迟了就热起来了。”
殷墉:“逛完再回来?”
殷蕙:“不了,回得太频繁,您都不稀罕了,就要一年回一次,您才念着我。”
殷墉又气又急,气小孙女说这没良心的话,又急着想让小孙女知道,他真没那么想,虽然,他的确有一点不高兴小孙女撮合他与殷阆亲近的举动。
过继一事他已经冷了次子夫妻俩的心,再器重殷阆,长孙误会了怎么办?
“好了,我逗您的。”见老爷子把自己的玩笑话当了真,殷蕙忙抱过来,撒娇道:“祖父最疼我,我都知道的。”
殷墉叹气,拍拍她的肩膀道:“别在外面逛太久,不回家,就早点回王府。”
殷蕙乖乖点头,在老爷子依依不舍的目光中上了马车。
长风骑着马,默默跟在一侧,并不过问夫人要去何处,等马车停到一家“潼关烤肉馍”的店铺前,长风才笑了,夫人还真是好吃。
这会儿街上行人不多,有的吃食铺子甚至还没开张,廖秋娘与两个女伙计都很清闲,看到殷蕙从车里走下来,廖秋娘赶紧拿围裙擦擦手,笑容满面地跑了出来。
“夫人,总算又见到您啦,您要吃馍吗?”
十四岁的廖秋娘,因为在铺子里做生意少了风吹日晒,脸蛋养白了很多,杏眼又圆又亮,清澈动人。
殷蕙笑道:“叫伙计做十个吧,等会儿我带走,街上人多,你带我去院里瞧瞧?”
廖秋娘便高高兴兴地将人引了进去。
“你娘身体如何了?”
“托夫人的福,铺子生意好,我也请了更好的郎中给我娘看病,她现在康健多了,还叫我辞了打扫的丫鬟,说她能帮忙做饭呢。”
“你爹爹呢?”
“我爹才跟着老爷跑了一次江南,赚了不少赏钱,最近在仓库帮忙看货,哎,娘快过来,这就是三夫人!”
殷蕙就见到了廖秋娘的母亲,是个面皮白净小有姿色的妇人,脸上残留一种病态的苍白,想来还是落了病根。
殷蕙又逛了逛这栋宅院,前面是铺面,两侧都是邻居,若有贼人想上门,只能从后门翻墙过来,但廖家养了一条狗,殷蕙有廖秋娘陪着这狗都警惕地低低哼叫,夜里肯定是个看家好手。即便贼人喂狗吃了迷药,廖秋娘身边还有两个会功夫的女伙计。
对于上辈子廖秋娘的死,殷蕙没有十足的证据,但根据廖十三刺杀殷闻的举动,殷蕙坚信是殷闻害死了廖秋娘。当时廖家住的地方环境太差,殷闻只需趁廖十三不在,一个人便能悄无声息地制服了廖秋娘,而廖秋娘卧病在床的母亲,就算听见什么看见什么,亦无可奈何。
但这次不会了,廖家的新宅固若金汤,殷闻很难得手。
离开之前,殷蕙吩咐那两个女伙计,无论廖秋娘去哪,她们都要跟着一个,不能让廖秋娘落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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